膳房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美公子刚跨进去就听见陶壶滚水的咕嘟声。
吴恨靠在八仙桌旁,手里转着块乌沉沉的玉牌,
林七夜蹲在灶前添柴火,火星子噼啪溅在他青灰色道袍上。
"可算来了。"吴恨把玉牌往桌上一磕,抬头时眼尾带点笑,
"先喝碗茶?”
“灶上煨着陈皮普洱,林七夜非说要煮透了才香。"
美公子没接话,首接拽了条长凳坐下:"梅林那边什么情况?”
“不是说要查红月和暗魔的关联?"
她扫了眼桌上——除了玉牌,还有半块裹着油皮纸的桂花糕,
碎屑撒在木纹里,看着像谁咬了两口又放下的。
林七夜首起腰,袖口沾着炉灰:"梅林的守陵人姓陈,九十多了,背驼得像张弓。“”
“我们去的时候他正给梅树剪枝,剪子磨得锃亮,剪起枯枝来比斩妖剑还利索。"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解开是粒鸽蛋大的珠子,泛着月白色的光,
"他说这是梅林最后一茬梅心凝结的,叫'映月珠'。"
美公子凑近看:"梅心?"
"梅树活过千年,树根扎进地脉,每年落英时会把精魄凝在花蕊里。"
吴恨端起茶碗吹了吹,
"老陈头说,五十年前红月第一次现世时,梅林的梅心突然全黑了。”
“后来每回红月出现,梅心就跟着变颜色——上回兽潮前,他偷偷摘了颗梅心,”
“泡在酒坛里,结果酒坛炸了,炸得满院子都是血锈味。"
美公子脊梁骨一凉:"那这颗映月珠......"
"老陈头说,这是今年开的第一朵梅花结的,颜色比雪还透亮。"
林七夜把珠子推到她面前,
"他让我们交给最紧要的人,说红月再升起来时,这珠子能照出暗魔的真身。"
吴恨突然笑了声:"他还说,让我们别谢他。”
“他守了梅林八十年,就等这么个人——能带着珠子去掀了暗魔老巢的人。"
美公子没接珠子,反而盯着吴恨:"你们俩瞒了什么?"
她手指敲了敲桌沿,"从梅林到镇魔司,骑马要小半个时辰。
你们回来得这么急,肯定不只是送珠子。"
林七夜和吴恨对视一眼。
吴恨把玉牌推过去:"老陈头给的第二样东西。"
玉牌正面刻着"镇魔"两个篆字,背面是些歪歪扭扭的划痕,像用指甲抠出来的。
美公子翻过来细看,突然愣住——划痕的形状,和她在暗魔巢穴里见过的图腾一模一样。
"老陈头说,这玉牌是他爷爷传下来的。"
吴恨的声音低了些,
"他爷爷是前前朝镇魔司的督主,红月第一次现世那年,带着三十六个除魔使进了极北之地。
后来只回来了一个,怀里抱着这玉牌,嘴里念叨着'月中有人,人在磨剑'。"
美公子捏紧玉牌,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月中有人?"
"老陈头说,他爷爷的笔记里写过,红月不是天象,是面镜子。"
林七夜拨了拨炉里的柴火,火星子"轰"地窜起来,
"镜子那头有座城,城里的人举着剑,每回红月升起,”
“他们就往镜子里推点东西——暗魔、兽潮、还有那些能让修士走火入魔的邪术。"
美公子突然站起来,凳子"哐当"撞在墙上:"所以暗魔不是天地生的,是......是人为的?"
"老陈头是这么说的。"吴恨把茶碗一放,
"他还说,当年那三十六个除魔使,有一半死在极北之地,另一半......"
他顿了顿,"另一半的骨头,现在还嵌在红月里。"
膳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把桌上的油皮纸吹得哗啦响。
美公子盯着映月珠,珠子里好像有团雾在转,
模模糊糊映出她的脸——眉峰紧拧着,和她阿娘临终前的模样有点像。
"老陈头没说怎么破?"她坐回凳子,声音哑了。
"说了。"
林七夜从道袍里摸出张纸,展开是幅画——月上有座城,城门口站着个人,手里的剑尖滴着血,
"他说,要破红月,得先找到月城的门。”
“门在哪儿?"他指了指美公子怀里,
"在你那块陨铁里。"
美公子猛地摸向胸口。
怀里的陨铁突然发烫,隔着两层衣服都能灼得皮肤疼。
她掏出陨铁,月光石在中间闪着幽蓝的光——
和映月珠的光叠在一起,竟在桌上投出个小小的门形影子。
"老陈头说,这陨铁是当年那督主从月城里带出来的。"吴恨伸手碰了碰影子,
"门开的时候,会有月光漏下来。
漏下来的不是光,是......"
"是剑。"美公子突然接口。
她想起在暗魔巢穴里,陨铁发烫时耳边响起的声音——"持剑者来"。
吴恨挑了挑眉:"你知道?"
"我猜的。"美公子把陨铁攥进手心,
"上回在暗渊,这东西发烫时,我听见有人说话。
说'持剑者来'。"
林七夜和吴恨同时抬头。
吴恨的眼睛亮了:"老陈头也说过这句话!”
“他说,月城里的人等了千年,就等个能接过剑的人。"
美公子突然笑了,笑得有点涩:"所以我是那个持剑的?"
"不知道。"吴恨摊手,
"老陈头只说,陨铁认主,谁能让它在红月底下滴血,谁就是持剑者。"
美公子低头看陨铁。
月光石上有道极细的裂纹,像道小伤口。
她用指甲轻轻一刮,竟真有血珠渗出来,顺着裂纹爬成个"斩"字。
"操。"她骂了句,赶紧用袖子擦。
吴恨笑出了声:"看来是你了。"
林七夜没笑,他盯着美公子手里的陨铁,声音沉得像块石头:"红月还有七天升起。”
“老陈头说,到时候梅林的映月珠会变颜色,陨铁会带我们找到月城的门。"
他顿了顿,"但门后面有什么,他也不知道。"
美公子把陨铁塞回怀里,压了压。
心跳得厉害,像有面鼓在胸口敲。
她想起演武场上曹彧玮发红的眼睛,想起暗渊里那些爬满鳞片的手,
想起阿娘临死前说"要活着"——可现在,活着好像不够了。
"七天后。"她轻声说,
"我去。"
吴恨没接话,从兜里摸出块酱牛肉扔给她:"先吃点。
老陈头给的梅干菜饼我尝了,太咸。
还是你爱吃的酱牛肉实在。"
美公子接过牛肉,咬了口。
肉香混着陈皮茶的苦,在嘴里散开来。
她突然想起,上回吴恨给她酱牛肉时,也是这样——用张旧报纸包着,
油浸透了纸,在他手心里焐得温热。
"你们呢?"她嚼着牛肉问,"七天后跟我一起?"
林七夜把映月珠收进布包:"镇魔司的传讯符刚才响了。
凤凰小队在北境发现暗魔踪迹,夏思萌说要提前布防。"
"我去北境。"吴恨摸出根烟卷,用火折子点上,
"林七夜留镇魔司,盯着灵媒小队的新一批符纸。”
“你......"他吐了口烟,
"你在演武场再待两天,别让曹彧玮那小子看出不对劲。"
美公子把最后半块牛肉塞进嘴里:"行。"
"还有。"吴恨突然严肃起来,
"老陈头说,月城的门开时,会有阴风吹出来。”
“那风带毒,沾着皮就烂。"
他指了指她袖里的翎羽,"到时候用翎羽挡着,别硬扛。"
美公子点头。
林七夜站起来拍了拍道袍上的炉灰:"我去库房领符纸。
吴恨,你送美姑娘回演武场?"
吴恨掐了烟:"走。"
三人走出膳房。
日头偏西了,镇魔司的飞檐还是亮的,像撒了把碎金子。
美公子摸了摸怀里的陨铁,凉丝丝的,
和吴恨手里的酱牛肉一个温度——都是暖过又放凉的,可攥在手里,踏实。
"七天后。"吴恨应了句,踢飞脚边的小石子。
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惊起两只麻雀,扑棱棱往梅林方向飞了。
林七夜站在原地没动。
他望着麻雀消失的方向,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斩妖剑。
剑鞘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像道凝固的光。
红月,月城,持剑者。
他突然想起老陈头剪梅枝时说的话:"梅树活千年,不是为了开花,”
“是为了等个人——能拿着它的枝,去砍断月亮的人。"
风卷着梅香吹过来。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库房走。
道袍下摆被风吹得翻起来,
露出里衬绣的镇魔纹——是只衔着剑的凤凰,
翅膀上的金线在日光下闪着,像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