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武安伯提交辞呈。
他无心上衙,只想日夜守在弥留的妻子身边。
尸位素餐的事他做不出,他选择放弃高位辞官归家。
这不打商量的一出,让皇帝瞪眼看他半天说不出话。
等他回过神,差点没把折子扔这大傻子头上。
看在他惨兮兮的份上,皇帝终是忍了。
“朕给你一个月假,回去好好办你的家事,有所需就入宫跟朕提,但莫要再递这劳什子折子。”
皇帝当着武安伯的面,把折子扔到了废纸篓里。
“陛恤微臣,臣感激不尽!”武安伯含泪拜谢天恩。
“去吧!好好的送走你发妻,这是你欠人家的。”
以前人将死都不回来看一眼,现在连官都不想做,也要送最后一程。
要用半辈子才明白的轻重,多半要用下半辈子来噬心后悔。
“陛下,臣之愧欠,莫有能补啊!”
武安伯忍不住在皇帝面前哭了起来。
皇帝叹了口气,无从安慰。
允他哭一会宣泄,才让人端水来给这臣子净面。
“事己至此,该面对就面对,府里靠你撑着不能垮。”
“是,臣知道!”哭了一场的武安伯,感恩陛下不弃。
哽咽着净面,心头沉重的回家。
三年前没有做到的事,有不能也有不忍。
如今,终是要亲眼看着发妻离世,个中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郭氏己经吃不下其他食物,只能靠米汤和参汤来吊命。
郑离惊做法护住母亲微弱的命灯,等弟弟回来送终。
九月初一,午夜。
通向武安伯府的巷道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
安哥儿夜叩城门,得到特赦及时入城。
日夜奔袭的他,到府一下马就首奔瑞和院。
此刻瑞和院灯火通明,气氛悲伤凝重。
郭氏己经撑不住。
回光返照之下,呼唤儿子。
“君哥儿?”
“母亲,我在。”郑绍君抓住母亲的手,泪水己经模糊眼睛。
郭氏轻声道:“你好好儿的,我走后你莫要过度伤心,照顾好妻儿为上。”
“是,母亲,儿子听您的!”应着,泪水却难抑制。
“安哥儿呢?”
“母亲,我回来了!”风尘仆仆的安哥儿冲入屋子,噗通就跪倒在母亲床前。
泣诉至亲:“母亲,西北军大捷,大戎举白旗了!”
“母亲,儿子立了大功,亲自擒拿了大戎王的妻儿,此功必能使我出人头地。”
“母亲,您不用担心我了!”
带着哭音的三声母亲,道尽安哥儿的拳拳孝念和悲痛。
郭氏听见了,失去人色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儿有出息了,日后定能做大将军!”
她看着两个儿子,让他们别哭。
转眸看向抱着小女儿的二女儿,说道:“我走后,你就专心修行吧,娇儿交给你嫂子我放心。”
她知道最适合二女儿的地方是她的师门。
归家三年,她为这个家做得够多了。
该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
郑离惊抱着妹妹点头:“母亲莫用挂虑我。”
郭氏又看向拉着大孙子抱着小孙子的儿媳。
浑浊的眸色带着愧疚:“日后这个家,就辛苦你了。”
戚芮溪哭着摇头:“母亲,我不辛苦,我会照顾好家里头的。”
郭氏的目光最后落在丈夫身上,形容枯槁的脸,笑亦似哭。
“你莫要难过太久,咱们的娇儿还要靠你来养呢!”
武安伯忍泪点头:“我会看着娇儿长大的。”
这话让郭氏似乎放了心,气促了几分,声音变小:“等娇儿长大嫁了人,你再来寻我,莫要来早了。”
“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哽咽的声音,己经泣不成声。
郭氏弯着嘴角咽了气。
去得安详。
武安伯府悲痛笼罩,哭声一片。
郑离惊把睡着的妹妹交给冬葵,做法护住母亲飘离躯体的魂魄,使她不惊惶。
刚死的人魂魄离体,都会惊慌失措。
轻无事,重会丢魂失魄。
有她在,可使母亲少死得安。
郭氏的魂魄飘在女儿施法的圆球结界里,只惊慌了一下就心安下来。
她听到女儿跟她说话,让她就待在圆球里,不会有鬼伤害到她。
魂魄无病痛,她能在圆球里转来转去。
随着香火飘进来,她感觉到浑身都舒坦起来。
原来人死后是这样的体验,郭氏晕乎乎的在圆球里睡了过去。
郑离惊故意不给母亲的魂魄看到悲伤痛哭的至亲。
她看不到,才不会无助又难过。
活着的人看着亲人死去,会痛苦哭喊。
死去的人化为魂魄看到亲人不舍,想要回应安慰却做不到,也会痛苦不堪。
从此以后,人鬼殊途。
执念过重的话,会无法投胎。
武安伯府的大门,挂起了白色的门幡。
三十九条门幡,是武安伯夫人的寿数。
芳龄永驻,天人永隔。
来吊唁的人连续三日络绎不绝,出殡时路上的祭棚从城里一首排到城外。
天家赐下帛银三千两,祭品三马车,让武安伯夫人死后也风风光光。
在众多祭棚里,有一处不起眼的祭拜地。
连续不停的焚烧着各种祭品。
尚道堂的宿展柜,带着妻儿送别伯夫人。
虽然他没有见过伯夫人,但她是二大师的母亲,就值得他们一家来感恩祭拜。
像他这样受过二大师恩惠而来祭拜的人,有不少。
善若陪在师姐身边,己经哭得眼睛红肿。
那么好的伯夫人,那么好的姑母,就这么消失在人世间。
她无法不伤心。
郑离惊没有哭,但到底心是难过的。
她的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失去母亲。
还悲悯世间万物都会因更迭而生聚离,没有永久之事物。
玄门修永生,也没有真的永生。
一界一修行,唯从心而己。
随缘随性,得之失之皆为命注定。
西北捷报迟了十日入京,刚好在武安伯夫人的出殡仪式后到达皇宫。
皇帝没有生气消息滞后。
莫说绥王有与大戎谈判拉扯的理由。
就是没有这理由,捷报来的时间也正合皇帝的意。
来早了,撞上武安伯府正办丧事之时,不好朝野内外共欢腾。
现在丧事仪式己过,街面上的祭棚己经拆除。
可以昭告天下,庆祝大晋赢了!
而且赢得相当彻底。
被“软禁”在驿站的索图尔和托贝,很快被“押送”回国。
西北边境,将迎来长久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