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既见此问,未作过多思考,便将连日来关于败战的总结所得,一言道出:“我以为部族之败只因敌众我寡。”
闻见此等小儿之言,老黎叔眉头皱起,不住摇头,徐徐过了一阵,叹声说道:“阿隆之言,浅也。彼时深山战事,几经波转,早已传遍城寨上下。老朽侧面旁观,你阿尔西斯一部之所以败于黎氏天佑,原有三因。”
阿隆闻言,双目圆睁,呆坐一旁,以待老者高见。
只闻老黎叔再言说道:“你部族久居深山,不谙俗世变迁,因循守旧,是为败一;你部族领军族长不善谋略,只晓血脉承袭之性,以强御强,是为败二;你部族思想古板,不晓变通,窥周遭而不见全局,是为败三。”
老黎叔一番分析,只惊得一旁阿隆目瞪口呆,旁人几言,竟可如此细细见出个中成败之关键。阿隆有念于此,顿觉眼前老者可谓世间少有贤士,比之遥在部族之内木司老师强上不知多少。阿隆顿时跪身于地,单拳捶肩,施以阿尔西斯部族特有的振邦礼仪,恭言说道:“阿隆愿拜老先生为师,还请老师为我指点迷途。”
“哈哈哈......”老黎叔又是一阵沉笑,回道:“老朽不过是城寨之内一烧火造饭之老叟,怎敢轻言教诲他人。”
阿隆闻言,只觉是自已不够恭敬,继而俯身拜于地,神情激动的说道:“部族未来尽皆系于阿隆之身,阿隆才学单薄,还望老师教诲。”
老黎叔既见这般激动之象,仍旧是未有触动,只是微微摇头,叹而说道:“这城寨之内原有众生之师,你又何必为难于老朽。”
阿隆闻言,抬首以盼。
但见老黎叔目望通云阁,徐徐说道:“通云阁内原有古今典籍无数,其间大能大智者之毕生精要尽皆藏于此,城主既要仰仗于你,何不以此作得一个交换。既入得通云阁内,比之五司长老的教诲又何止胜上一筹。”话未说完,老黎叔已在收拾菜篮。
阿隆闻言,突而生出一阵亲切。虽言未能拜得为师,但一番言说之下终为阿隆指明了前路。
突而,阿隆心有一念,那言脱口而出的“五司长老”,不禁让阿隆生出疑惑,“这老黎叔何以识得我族中老人名讳,莫非如那白衣前辈一般,是为我部族故人老友?”
眼见午时将近,老黎叔端住菜篮慢步朝灶屋走去,阿隆眼望老人佝偻背影,不住一阵叹然。
“今晨杀了一只羊,午食煮一锅羊肉可好啊?”缓步间的老黎叔慈声问道。
阿隆尚未答言,却是闻见一熟悉声音传来,余音清亮,是言问道:“阿隆何以在此?”
阿隆侧首看去,正是督卫杨平自通云阁出来,迈着四方阔步正朝草寮处来。
来人抵近,阿隆起身相迎。杨平面色疑惑,再言问道:“阿隆又是何以跪身于此?”
阿隆自不可将先前谈话高之,只得临时杜撰一言,回道:“今日闲暇,闲逛间,瞧见老黎叔只身摘菜,故而来此俯身跪地,相助活计,打发无聊时光。”
适时,老黎叔从门帘处探出头来,陪上笑脸,说道:“这小哥甚是友善,见老朽年老体迈,特来助力。”转而问道:“督卫此来,可是午食之餐别有吩咐?”
杨平见二人言说一致,未有他想,笑而回道老黎叔:“听闻今晨山下送来新鲜蔬果,此番喉中有火,燥渴难当,故来寻一蜜果以解当下之急。”
老黎叔闻言,慌而转身进屋,端出一盆洗净果蔬,出言说道:“督卫有此急,唤人来说一声便是,何需亲身来此。”
“无妨,无妨,此等小事,当自来取之便好,何必劳师动众。”杨平淡然说着,手自在盆中挑选起来。
一番挑拣,杨平自在果盆中捡出一青果,啃咬一口,汁水丰盈,甚是甘甜。杨平眉目舒逸,不禁美笑,连番啧啧称好。他自将那剩下的半个青果咬在口中,再而从那果盆中捡出两个同种青果,道一声谢,转身欲走。
“杨督卫......”阿隆出言喊道,语色间显出欲言又止。
杨平闻言,停步回头,以待阿隆言说。
阿隆踌躇说道:“慕容城主何在?我自有些话想与他说。”
杨平眼眸微转,面色自在诱惑间兜转一阵,未作答疑,转身之际,扬手勾指,以示阿隆随行。
阿隆见之,尾随而前。老黎叔见二人同往通云阁去,面露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半刻之后,也自撩开帘幕,往草寮灶屋回去。
阿隆与杨平两人同走先前的那段路,一起来到荷塘之后的那处房舍。适逢慕容豪轩正从房舍中走出,两路人撞个正头,杨平恭言请礼,阿隆却只微微躬了一身。
慕容豪轩不作别样计较,笑而叹言,说道:“都是近身之人,寻常礼数都自免去。”
杨平却是看不惯阿隆这般清淡礼数,出言说道:“言拜恭请,这本是官家礼数,城主此般宽待,未免失了威严。”
“无妨,无妨。”慕容豪轩因对阿隆原有器重,杨平纵然如是说,仍旧是表现得格外宽厚。
“阿隆此番何故来寻我啊?”慕容豪轩笑而问道。
阿隆似被杨平的一番话说动,遂是拱手行了一礼,回道:“是言想与慕容城主商讨一番,我部族子弟回归故地之事。”
慕容豪轩哈哈一笑,直言问道:“阿隆莫不以为本主言而无信,不赦你一众伤患弟兄回去故地?”
这本是阿隆的顾虑,他自知迟则生变这个道理,再者这城寨之地本不是他可以说上话的。眼前之人纵然至此谦和,却难不保下一时不悦,反起水来,毁了前番约定。
可顾虑终归是心思,不可明说,阿隆回道:“我那一众伤患弟兄听闻了特赦归家的消息,此番已是言情急切,故而阿隆特来与城主相商。”
“杨平,那一众弟兄的伤患可曾好了?”慕容豪轩转言问道。
杨平恭而回道:“闻医官回报,应是好上七八分了,但恐不宜远行。”
慕容豪轩转言阿隆,说道:“如此这般,本主如何放心让一众弟兄带伤上路,不如再待上数日。”这本是慕容豪轩的一言婉拒,唯恐阿隆再多言相请,再而说道:“阿隆放心,本主既已许下诺言,当自不会反悔,你自同一众伤患弟兄留待一阵,待伤养至十分,本主亲送你一行离去。”
言说于此,阿隆如何又不明白眼前这两人的心思,只得回言,说道:“那便由城主安排了。”
慕容豪轩再是笑起,爽言说道:“昨夜宴请不成,今夜当自好好吃一顿酒,此番,天色尚早,阿隆自可先回营稍歇一阵,稍待晚时,我再差人相请。”
既吃了这般的回绝之言,阿隆亦是到了不得不退去的时候,突而,阿隆想起老黎叔的那番话,随即拱手说道:“这半日闲暇,阿隆只感手脚生僵,全不自在,再闲半日恐是闲不住了,不知这城寨之内可有书阁地界,阿隆自离故地,已有好些时日不曾闻圣贤教诲了。”
“哦,阿隆原是好书之人?”慕容豪轩颇有些不可置信,他自以为这群山之间的蛮子,应只沉溺于好勇武功。
阿隆回道:“原在故地之时,得蒙老师管教,每日需得读上几篇前人的教诲文字。”
“好说,好说。”慕容豪轩豪言再出,令道杨平:“你自带阿隆去藏书阁走一遭,若有喜欢,送上一两册书典也未尝不可。”
杨平甚是不解阿隆意图,然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婉拒之法,且城主有令也不得不遵行,遂是恭而得令,领着阿隆往通云阁三层去了。
行路间,杨平仍不住问起:“阿隆君喜欢何种书典啊?”
阿隆淡然答道:“凡有书者,当自可学,不言喜欢,只愿得悉个中言语,以教阿隆一二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