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废墟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如尘埃的荧光，那是九界生灵遥祭时飘落的愿力碎屑。夜璃跪坐在青铜雕塑前，白发如霜铺满肩头，断翼处的血晶在塑魂灯的残骸旁忽明忽暗。她掌心贴着雕塑心口，能清晰感受到楚云的魂火在混沌菌丝中挣扎，像被狂风吹拂的烛苗，随时可能熄灭。
“夜璃大人，妖界血池的赤龙后裔送来了本命精血。”阿烁的声音带着哽咽，年轻狼妖的爪子上托着镶满冰棱的玉瓶，瓶中血水正与雕塑底座的翡翠菌丝产生共鸣，“他们说，没有剑主当年劈开锈海，苍狼部早该埋在佛国的纳米虫群里。”
夜璃抬头，看见废墟入口处挤满了各族生灵——灵族老者捧着刻满净化符文的魂灯，鬼族幼童攥着褪色的祈愿纸，就连曾投靠佛国的灵修残部，此刻也跪在最外围，颈间的“卍”字烙印被霜火灼成焦痕。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青铜雕塑上，每一道视线里都淌着愧疚与希冀。
“铁鳞呢？”夜璃的指尖抚过雕塑足踝，那里己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他不是说要去仙界废墟找冰晶莲蕊？”
“那老东西……”阿烁的尾巴突然垂下，妖火在眼眶里打转，“他用最后的残魂引开了佛国余孽的追兵。魂飞魄散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掏出半枚染血的狼牙，齿尖刻着歪扭的篆文：【替老子看好那铁疙瘩】。
夜璃的喉间泛起腥甜，霜火在眸中凝成冰碴。她想起三百年前铁鳞在锈海冲锋时的狂笑，想起他总用狼爪揉乱楚云的头发，骂他“铁疙瘩不懂风情”。此刻那枚狼牙在雕塑底座轻轻震动，翡翠菌丝如活物般缠绕其上，将残魂的气息融入楚云的魂火。
“够了！”鬼族首领的残魂突然从轮回井方向撞来，他的躯体半数据化，指尖还滴着荧绿毒液，“母神的孢子正在侵蚀你们的灵脉，再献魂下去，全都会变成——”
“变成傀儡？”夜璃的霜火剑气骤然斩落，却在触到鬼族首领时自行偏转。她看见对方魂体上缠绕的数据流，正是当年青蘅背叛时种下的孢子，“三百年前你们选择屈膝，现在又来假惺惺劝诫？”
鬼族首领的虚影剧烈颤动，数据孢子在霜火中发出尖啸：“你以为靠这些蝼蚁的愿力，就能逆改天命？母神的齿轮早己——”
他的话被一声清越的凤鸣打断。灵族圣女青霖的残魂踏着火凤虚影而来，她的法袍上染着佛国血污，却在胸口捧着一盏用灵族圣树残枝点燃的灯：“让开。”她的目光扫过夜璃苍白的脸，落在雕塑心口的裂痕上，“当年我爹背叛弑神盟时，剑主曾用混沌火护住最后三个灵族幼童。现在，该我们还债了。”
夜璃的呼吸一滞，想起青霖被纳米虫群吞噬前的那个夜晚。她明明看见少女的瞳孔炸成数据碎片，此刻却在残魂的眉心，看见一道用霜火刻下的守护印记——那是楚云在最后时刻，用仅剩的魂力为她种下的生机。
“青霖……”夜璃的声音发颤，霜火自动为对方凝聚出半透明的躯体，“你不该——”
“别说傻话。”青霖的指尖按在塑魂灯残骸上，圣树灯芯突然爆发出强光，“灵族的魂灯，本就是为了照亮弑神者的路。”她望向青铜雕塑，看见底座的名字己连成一片光海，每一道刻痕都在吸收愿力，“九界生灵不是蝼蚁，他们只是……”
“只是不想再被神佛摆布。”沙哑的机械音突然从雕塑中传出，楚云的残魂在混沌菌丝中凝出半张脸，金银异瞳里映着青霖的虚影，“青蘅背叛时，你偷偷把灵族圣树的种子塞进我剑穗。现在，该我还你灵族一片森林了。”
塑魂灯的残骸突然亮起，九界生灵的愿力如长河汇入。夜璃看见青霖的残魂逐渐透明，她的手掌按在雕塑心口，那里的裂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在更远处，锈海的浪涛突然变成翡翠色，每一朵浪花上都浮着各族生灵的倒影，他们正割破指尖，让鲜血融入愿力长河。
“小心！”阿烁突然暴起，狼爪撕碎扑向祭坛的数据孢子，“佛国余孽的傀儡潮！”
成百上千的机械罗汉从雾中涌来，他们的金身嵌着各族颅骨，降魔杵上的纳米虫群发出刺耳的嗡鸣。夜璃刚要起身，却被青霖按住肩膀：“交给我们。”灵族祭司们的残魂在废墟上空结阵，七十二盏魂灯重新亮起，将傀儡潮挡在百米之外。
“夜璃，看着我。”青霖的声音突然温柔，她的残魂化作光点融入雕塑，最后一句话拂过夜璃耳畔，“剑主的魂魄里，还缺一块敢与神佛叫板的逆骨。现在，我把青蘅那老东西的愧疚，连同灵族的未来，都刻进他的神魂里了。”
当最后一只机械罗汉在愿力光华中崩解时，青铜雕塑突然发出齿轮转动的轻响。夜璃的指尖猛地一颤——楚云的右手食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青铜甲胄下透出真实的血肉，指尖还沾着她方才滴落的血珠。
“他……动了？”阿烁的妖火差点烧到尾巴，狼爪紧紧攥住那半枚狼牙。
夜璃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抵在雕塑心口，听着里面逐渐清晰的心跳声。那是她的半颗心脏在搏动，混着楚云的混沌火，还有九界生灵的愿力。她闻到雕塑表面传来淡淡的铁锈味，那是楚云在锈海征战时留下的气息，混着灵族圣树的清香，妖族烈酒的辛辣，还有青霖残魂消散前的一抹释然。
“逆命者……”母神的低语从归墟裂隙传来，却在愿力光海前显得虚弱，“你们以为靠凡俗之力，就能撼动混沌本源？”
夜璃抬头，看见裂隙中浮现的青铜巨门正在颤抖，门扉上刻满了新的名字——那是九界生灵用献血与魂魄刻下的、永不屈服的印记。她的霜火在掌心重新凝聚，虽然神魔印黯淡，但每一道火焰都跳动着九界的力量：“母神，你漏算了一件事。”
“哦？”
“当百界同祭时，凡人的星火，也能烧穿神佛的谎言。”夜璃的指尖抚过楚云即将完全血肉化的手指，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温度，“而我们，从来不是蝼蚁。我们是——”
“是弑神者的刀刃。”楚云的声音从雕塑中传来，带着机械音特有的震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的手指终于完全伸出，指尖轻轻擦过夜璃眼角的血泪，虽然冰冷，却让她听见了三百年前那个在锈海踏浪的少年，藏在混沌火下的、最温柔的心跳。
幽冥废墟的雾霭中，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青铜雕塑底座的翡翠菌丝上。那些曾被母神视为弱点的愿力，此刻正化作最坚韧的根须，将楚云的神魂与九界牢牢绑定。而在雕塑心口，夜璃的半颗心脏与他的青铜之心，正以凡人的频率，共同奏响逆神的战歌。
这一次，神佛的棋盘上，再无蝼蚁。只有千万个举着火把的凡人，在混沌长夜中，硬生生踏出一条弑神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