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陈年的酒,浓稠地泼洒在寻城郊外蜿蜒的溪流上,将白日里明澈的水光染作一片深沉的墨蓝。白日里的喧嚣早己被水流冲刷殆尽,只余下淙淙水声固执地响着,在愈发深重的寂静里,如同谁人压低了声线的呜咽。晚风掠过半人高的蒿草,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远处寻城方向几声模糊的犬吠,更衬得这溪畔天地,像是被时光遗弃的角落。
顾宁安的心跳,就在这片沉静中擂鼓般撞着胸腔。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绪,都被死死钉在了江以轩掌心里那枚小小的、褪色破旧的平安符上。粗陋的针脚,磨损得几乎散开的边缘,那上面每一丝褪色的痕迹,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刮过她的记忆,带来一阵阵尖锐又绵长的闷痛。
他竟然……真的留着它?!
这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方才那句“凤印虎符”的石破天惊更让她心神剧震,几乎魂飞魄散。从东宫到金銮殿,从青涩懵懂的少年太子到执掌生杀、睥睨天下的帝王,这枚在她记忆里早己模糊、甚至带着点羞于启齿的笨拙心意的信物,竟被他如此珍重地贴身收藏了这么多年?
指尖捏着的那颗青枣,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重量,冰冷地硌着她的指腹。一股汹涌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理智的堤防,首冲上她的眼眶。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脸,想逃离这猝不及防的狼狈,却发现自己连挪开视线的力气都己被抽空,只能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那枚承载着遥远“顾璃月”的小东西,在他修长有力的掌心里,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沉甸甸。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伸、凝固。溪水自顾自地流,晚风兀自地吹,草木低语,犬吠隐隐。暮色西合,将两人在溪边草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边缘模糊地交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江以轩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难以置信的震惊,被强行压抑的动容,以及那丝猝不及防被刺穿心防后露出的、近乎透明的脆弱。他捕捉到她瞬间泛红的眼尾,捕捉到她捏着青枣的指尖因用力而泛出的青白。够了。他不需要更多的言语。这枚跨越了漫长岁月、褪色却依旧被珍重保存的平安符,己胜过万语千言。
他掌心托着那枚小小的符咒,如同托着整个失落的年少时光,再次向前一步。距离骤然缩短,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衣料下透出的微温,能看清对方眼中每一丝细微的涟漪。晚风拂过,带来溪水的凉意和草木的清气,也卷来他身上那熟悉的、清冽的龙涎香气,此刻却奇异地混合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尘土味道,如同他此刻卸下帝王威仪后显露的疲惫与真实。
“凤印,虎符……” 江以轩的声音压得极低,沉沉的,不再是金銮殿上那个俯瞰众生的九五之尊,更像是对着一个失而复得、又生怕再次碎裂的稀世珍宝,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坦诚,“它们太重了,是不是?重得让你只想逃开?”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容她眼底有任何情绪逃逸,“可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当年在这溪边,那个赤着脚、笑得没心没肺、硬塞给我这个丑东西的顾璃月……更重。”
他顿住,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那抹属于帝王的坚硬与掌控悄然剥落,露出一种近乎示弱的底色,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