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硬着头皮上前:“二王子,南齐送嫁的队伍回去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草地上滚落的首级,心头大惊:这,这不是大王子刚派来的心腹吗?!
杀了?
赫连骁眼神冷漠,一双眼睛狭长如狼,瞳孔泛着混血独有的琥珀色。
他右手微振,抖落锋刃上的血迹,再用麂皮慢条斯理擦拭干净。
雪亮的刀刃上映出他眉骨那道淡疤——那是十三岁独闯白狼谷的勋章。
整个人如同草原上的传言一般,冷血无情。
闻言,他只微微颔首。
丝毫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
发现送嫁队伍停留在原地不动时,他就察觉事有蹊跷。
或许,是个机会。
赫连骁走到阵前的苍狼大旗之下,远远看见,一名大齐骑兵高举代表惊鸿公主的红黑两色旌旗,快马而来。
马蹄翻飞,激起一路烟尘。
“唰!”
草原骑兵齐齐举起手中硬弓,弯弓搭箭。
赫连骁抬起右手:“让他过来。”
来者,正是苏定远。
面对杀气腾腾的众人,他夷然不惧,报上姓名后道:“公主殿下水土不服,行至边境时昏迷过去,如今折返柏城养病,望二王子宽限些时日。”
和亲使团都快到了,必须给对方一个交代。
大齐,再经不起折腾。
军中无可用之人,只有苏定远自告奋勇,担下这个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差事。
“养病?”
赫连骁反问,脸上写满“不信”两个字。
苏定远神色镇定:“二王子,惊鸿公主金枝玉叶,若有个万一,你我都难以交代。”
赫连骁是苍狼部二王子,此次只作为迎亲使者前来。
谢惊鸿的和亲对象,是天狼金帐的继承人——赫连曜。
就像他们轻蔑地将大齐称为南齐一样,历朝历代,中原对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统一称呼为北蛮。
但今时不同往日。
大齐逐渐腐朽的同时,草原上群雄并起。
经过几十年的连年征战,苍狼部落成为最后的赢家。
以天狼金帐为王庭,拥护赫连腾格里为穹庐汗王。
剑指大齐,骑兵南下,一口气夺下三座城池。
大齐这才深觉不妙,急急遣使臣和谈。
时值秋末,汗王正有收兵之意。
一来要准备过冬、二来需要时间巩固对草原的统治,消化战利品。
于是,趁势提出让大齐公主和亲的要求。
赫连曜是领兵南下的将军,又是王庭继承人。
留下来等候和亲公主的,自然就变成了不受宠的二王子——赫连骁。
苏定远对此心知肚明。
别看此刻敌强我弱,其实赫连骁跟他的身份一样,都承担着同样的使命。
他不能让惊鸿公主出事,赫连骁也不能。
正是苏定远此来的倚仗。
不料,赫连骁只勾了勾唇,懒洋洋道:“有什么难以交代?她死了最好,大兄又不缺这么一个女人。”
他和赫连曜水火不容。
赫连曜顺利娶到大齐公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苏定远怒道:“二王子请慎言!”
他强自镇定,维持着大齐最后的尊严。
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战场上打不过北蛮,这等耻辱,就只能受着。
好在,赫连骁不知怎地改了主意,张开五指:“五日。”
“五日后,本王要在这里见到你们公主。”
形势比人强,苏定远没别的办法,只好应下。
看着他快马加鞭离开,赫连骁示意军队收了兵器,安营扎寨。
他则带着心腹赤那烈换上汉人服饰,策马向北绕了一个圈,秘密潜往柏城。
他独来独往惯了,其余部众对他既敬且畏。
无人敢询问他的行踪。
他的母亲是被赫连腾格里强掳回来的汉人,在他不满八岁的时候死去。
没了母亲的庇护,身具汉人血统的他在苍狼部备受欺凌。
十三岁那年,他孤身闯入白狼谷,猎得头狼。
一举翻身。
此后,以残酷冷厉、手段暴烈而著称。
柏城。
是一座被迫变成边境城市的小城。
谁让更北边的三座城池,都被苍狼攻下了呢?
跟随和亲使团北上的,还有一位使臣。
他的目标,是要趁公主和亲的大好机会进行谈判,试图要回那三座边城。
小小的柏城官驿,住不下三西百人的使团。
只好化整为零。
夜深人静,服药睡下的谢惊鸿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无星无月。
夜风刮过,摇晃的树影往反方向折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屋中有人!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假装在睡梦中翻身,右手悄悄握住枕头下的匕首。
这座官驿,驻扎着和亲使团里最精锐的军队。
谢惊鸿不明白,此人是如何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悄悄摸入她的房间。
果然,都是些酒囊饭袋吗?!
黑暗中,响起一道刻意被压低了的嗓音:“别装了。”
谢惊鸿心头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既然瞒不过去,她干脆坐起,将匕首置于胸前。
躺着,实在是一个太不利的姿势。
黑暗中,她只能看见逆光处,坐着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
很明显是个男人,还很雄壮。
他手中持着一把利刃,冷冽寒光一闪而逝。
见她没哭没尖叫,赫连骁微微偏头:“你胆子挺大。”
谢惊鸿抿唇不语。
他都这么大喇喇地出现了,就意味着根本不怕她呼救。
她又不是傻子,做什么要白费力气。
见她如此,让赫连骁的一颗杀心,不知不觉淡了些。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不如,趁机多问一些情报:“听说,惊鸿公主杀了送亲正使,可有此事?”
这件事,是他潜入柏城后,方探听到的消息。
“你是谁?”
谢惊鸿不答反问。
总要知道对方的目的,才好应对。
赫连骁意外于她的镇定,声音里带上一抹戏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好啊。”
谢惊鸿回答得轻描淡写。
她紧握匕首,反手向上,将锋刃笔首对准自己脆弱的脖颈:“不劳你动手。”
窗外树影,再次剧烈摇晃起来。
一根纤细的枝条被踩断,发出细微声响。
但这一切都被风声所掩盖,让正在对峙的两人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