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元宵过后一日,人间灯火未歇,天上月色如洗。西门府中热闹非凡,整个院子张灯结彩,珠光绮影,铺陈得如仙宫幻境。主厅挂满了珠帘吊灯与雕花锦帐,案几上陈列着各式花灯:走马灯、鸳鸯戏水灯、莲花旋转灯,光影交错,映得人面如桃,如画。
这天夜里,西门庆宴请家中妻妾与亲眷,厅上布席设宴,三汤五割、鲜果时蔬,佳肴香酒齐聚。席间主位上,吴月娘一身大红绣袍,貂裘覆肩,头戴珠翠,气度端庄。她身侧坐着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蛾,以及新近入门的西门大姐,各自妆容精致,衣衫锦绣,春光乍泄。西名唱曲丫鬟:春梅、玉筲、迎春、兰香,各持筝板,在席侧弹唱灯词助兴,音律婉转,人心浮动。
东席边,西门庆特意设了一张方席,招呼他的得意女婿陈经济陪坐。陈经济不过二十五六岁,风姿俊朗,一袭绸衫,腰束玉带,眼角含笑,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
酒至半酣,众人情绪正高,潘金莲轻移莲步,执壶斟酒,笑嘻嘻走到陈经济身旁。她那一身缎子半臂袄,蓝绫长裙裹着身段,细腰轻摆,轻声细语道:“姐夫,你爹说了,让我敬你一杯,好歹不许推脱。”
经济一边接过酒杯,一边笑得有点吊儿郎当:“五娘既然亲自下场,陈某岂敢不从?不过……酒归酒,人归人。”
金莲抿嘴一笑,微斜着身子,故意挡住灯影,她左手托酒盏,右手却轻轻在他手背上一捏,指尖留温,眼神却飞快扫过满座宾客,确定没人注意。
经济也不含糊,趁着把酒接过的当口,用脚尖轻轻在金莲的小脚上扫了一下。动作极轻,却如电光火石,一触即燃。
潘金莲掩口轻笑,低声嗔道:“好个油嘴滑舌的主儿,你丈人还在盯着呢,胆子肥了?”
这一场眉眼勾引、暗中挑逗,做得极是隐秘,若不是从厅外的窗子里,正有一双眼睛盯着看,便真以为他们天衣无缝。
那目光,不是旁人,正是宋惠莲。
宋惠莲是来旺儿的媳妇,今日因身份不够,在穿廊下头的小凳上打发时间。她嘴里磕着瓜子,本没指望能参与上头的热闹,谁知这瓜子一嗑,竟嗑出了点“戏”。透过窗缝,灯光斜斜地映着金莲与经济的影子,她瞧得真切:那一脚轻踢、那一笑含情、那一捏温柔,全没逃过她的眼睛。
宋惠莲嘴角一撇,冷笑一声,心道:平日装得像朵白莲花似的,在咱们跟前装清高,这会儿倒和自家姐夫调起情来了?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眼睛,金莲,你这回怕是要栽。
她慢条斯理地继续嗑瓜子,仿佛刚刚目睹的那些,只是一出好戏。
厅中,众人并不知情,只觉灯火烛天,歌舞升平,正是一片太平盛世之象。西门庆酒过三巡,忽然起身,朝月娘道:“今晚应二哥家请客,我得去一趟。你们几个就在家里好好玩。”说完,便唤上玳安、平安两个小厮随行离去。
这话一出口,厅内几位年轻妾室眼神便互相交换起来,仿佛等待己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月娘举杯微笑,淡淡道:“你们都自在些,咱家自家人,不拘礼数。”
话音未落,孟玉楼便扭头朝潘金莲打了个眼色:“金莲,他爹走了,咱们和李大姐去街上逛逛灯市如何?”
金莲笑着点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忍不住眼角一抹得意:“行啊,我这会儿正闷得慌。”
宋惠莲听到她们说要出门,连忙站起来搭话:“娘们要出去,也带上我走走吧。”
金莲上下打量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要去也行,不过得先去后边问你大娘、二娘肯不肯。”
惠莲立刻转身走了,身后玉楼冷哼一声:“她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李瓶儿轻声道:“我回屋取件披袄,夜里冷了。”
金莲拽了拽她:“李大姐,你那披袄子借我穿穿,省得我也来回一趟。”
李瓶儿点头应下,回身去了。
厅前只剩下金莲和陈经济两人。金莲装作随意地凑近,指头一捻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姐夫穿得也忒单薄了,冷不冷?”
经济一脸无所谓,却心领神会,嘴角轻挑:“你要是心疼,不如把你那披袄子借我穿穿?”
金莲笑得花枝乱颤:“你还真当我是你影子了?要啥穿啥?你要是穿上我的衣服,也不怕被人笑话?”
话虽轻浮,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早己像烛火边的灯芯,明明灭灭,却热得发烫。
正打情骂俏间,玉楼、李瓶儿和宋惠莲都从后院出来,金莲立刻收了笑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了半步。
“你大娘身体不方便,大姐也说懒得动,咱仨去吧。”玉楼开口。
“那就叫上春梅、玉筲、兰香几个丫头,一起热闹点。”金莲提议道。
良久,宋惠莲换了一身花哨的衣裳回来。绿闪红的缎子对襟袄,白挑线的绣裙子,一顶红销金汗巾贴着额头,耳边摇着金灯笼坠子,走起路来叮铃作响。她这一身打扮并不俗,却偏生有种张扬——那种“我就是要让你们看见我好看”的张扬。
不多时,几个年轻妇人带着一众丫鬟,提着灯笼,穿着光鲜,走出西门大宅,首奔灯火辉映的大街。陈经济骑马压阵,左拥右簇,宛若王侯出巡。
宋惠莲嘴上叫着:“姑夫放个元宵炮火给我瞧!”。
众人笑着打趣,灯市街头,一片欢声笑语,却没有人注意到,陈经济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潘金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