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姐,将我们留下吧。我现在身受重伤,没有了妖的气息,不会被察觉的。我可以随意化形,长相不论。留下我们,我们依旧会做善事。”
雪狐依旧坚持自己的报恩理念。
最后,她和人参娃娃留在了段府。
不是客人,更不是仆役。
她像一缕无声无息的风,又似一片固执黏在衣角的月光,沉默地跟在段半夏身后一丈之遥的距离。
段半夏在窗下临帖,她便蜷在廊柱的阴影里,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红宝石般的眼睛静静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动的芭蕉叶。
段半夏去园中赏新开的蔷薇,她便远远缀在花径的另一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草叶,目光却始终焦着在那抹身影上,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依恋。
府里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沉凝。
仆役们低垂着头匆匆走过回廊,脚步放得又轻又快,眼神相遇时飞快地一碰便立刻闪开,里面藏着惊疑与无法言说的恐惧。
厨房送来的点心,汀州总要反复查验,连银针都用上了。
夜里守夜的家丁,人数悄悄增加了一倍,巡夜的梆子声敲得又密又急,搅得人心惶惶。
“小姐!您莫不是真被那妖物迷了心智!”
汀州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第三次失手将捧着的青瓷茶盏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茶水混着碧绿的茶叶泼溅开来,濡湿了段半夏裙裾的一角。
段半夏端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恍若未闻。
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
她手中银针翻飞,细如牛毫的针尖在光滑的蜀锦上灵巧地穿梭,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洁白的锦缎上,两朵并蒂莲己具雏形,花瓣,线条流畅,正用极细的银线勾勒着叶脉的纹路。阳光落在银线上,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冷光。
“楚将军能娶恶妖为妻,如今他坐镇北境,保一方平安,也多亏了他的夫人。”
段半夏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绣活时的温软,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敲在汀州紧绷的神经上:
“我段半夏,为何就不能与一个温良无害的狐妖为友?”
她微微侧头。
目光终于从绣绷上移开,落在汀州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涨红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她若有害人之心,那夜在后园,便不会为了救一株人参娃娃,把自己弄成那副九死一生的模样。”
汀州被这目光看得一窒,嘴唇哆嗦着,还想争辩:
“可、可那是妖啊小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她……”
“异?”
段半夏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目光重新落回绣绷上,针尖稳稳刺入锦缎:
“人心隔肚皮,异与不异,岂是皮相能断?”
银针穿过厚实的蜀锦,带起更清晰的“沙”一声轻响。
就在这“沙”声落下的瞬间——
呼——!
窗外庭院中,那株枝繁叶茂、亭亭如盖的巨大梧桐树,毫无预兆地剧烈摇晃起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树冠,疯狂地来回撕扯!
繁密的枝叶相互猛烈抽打、撞击,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凄厉呼啸!
无数青黄交加的叶片被狂暴地撕扯下来,如同被惊起的蝗群,又似无数绝望挥舞的鬼爪,在庭院上空疯狂地打着旋,遮蔽了午后的阳光,投下大片大片混乱、狂舞的阴影!
一股阴冷、暴戾、带着浓重血腥与硫磺气息的狂风,猛地灌入洞开的窗户!
吹得段半夏绣架上的锦缎剧烈翻飞,吹散了汀州鬓角的碎发,更带来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强大威压!
“妖气!是猎妖人!”
蜷缩在回廊角落阴影里的雪狐猛地抬起头。
红宝石般的眼眸瞬间缩紧,爆发出极致的惊恐!
她几乎是本能地弹射而起,想要扑向段半夏的方向!
然而,迟了一步!
一道黑影,如同从狂舞的梧桐叶幕中首接撕裂空间踏出!
他身形高大魁梧,裹在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斗篷里,兜帽低低压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带着残忍笑意的下巴。
他的足尖轻轻点在狂乱飞舞的叶片之上,如同踩着无形的阶梯,姿态说不出的诡异与轻蔑。
——
一切似乎有点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