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城的清晨,薄雾笼罩着黄河两岸。
兰山书院内,琅琅读书声穿透晨雾,回荡在古老的庭院中。
山长吴可读手持戒尺,缓步走过一排排埋头苦读的生员。
这些年轻人中,有汉家子弟,也有几位头戴白帽的回族少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生员们齐声诵读着《大学》章句。
吴可读在山长席上坐定,目光扫过堂下。
他的视线停留在后排一个面容清秀的回族少年身上:"马德明,你来解说'在亲民'何意?"
少年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回山长,学生以为,'亲民'当解作亲近百姓、教化万民之意。
正如左大帅在陇上广设义学,使我等边鄙小民亦得沐圣教。"
"解得好。"吴可读满意地点头,"大帅前日来信,特意问及书院回汉学子相处如何。你们要记住,圣人之教,有教无类。"
下学后,马德明与同窗汉生张文焕并肩走出书院。
春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在石板路上投下两道并行的影子。
"德明兄,听说大帅要在迪化新建书院,你可愿去应试?"张文焕问道。
马德明眼中闪过向往之色:"若能成行,自然极好。只是家父..."
话音未落,一个头戴白帽的中年男子匆匆走来,一把拉住马德明:"
跟我回家!谁准你来读这些汉人书的?"
"阿爹,左大帅不是说..."
"什么大帅不大帅!我们回回自有经堂!"男子怒气冲冲地拽着儿子离开。
这一幕,恰被前来视察的杨昌濬看在眼里。他转身对随从道:
"去查查这是哪家百姓。记住,要好言相劝,不可用强。"
万里之外的喀什噶尔,艾提尕尔清真寺的修复工程正在紧张进行。
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将一块新的匾额悬挂在大门上方,上面是左宗棠亲笔所题"教衍天方"西个鎏金大字。
寺内,阿訇买买提·艾力正在与刘锦棠派来的官员争执。
"官府为何要插手我们清真寺的事务?"老阿訇白须颤抖,"这是对真主的亵渎!"
官员李孝廉不慌不忙地展开一份公文:
"阿訇息怒。左大帅有令,凡战火损毁之寺庙,无论佛寺道观还是清真寺,官府皆出资修复。这是大帅亲笔所题匾额,以示对贵教尊重。"
"那又为何要在寺旁设义学?是要让我们的孩子改信孔孟吗?"
李孝廉摇头:
"义学只教识字算数,不涉信仰。大帅有言:'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贵教经典,孩子们仍可去经堂学习。"
正争执间,一个十二三岁的维吾尔族少年跑进来:"爷爷,我想去义学读书!"
"艾尔肯!胡说什么!"老阿訇怒斥。
"可是..."少年鼓起勇气,"学了汉字,就能看懂官府的告示,还能跟汉商做生意。哈桑家的阿迪力去了义学,现在都能帮家里记账了!"
老阿訇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但每日经堂的功课不可荒废。"
肃州城东的义学内,二十多个不同民族的孩童正在跟着先生诵读《千字文》。
突然,一群手持棍棒的回民冲了进来。
"砸了这个蛊惑人心的鬼地方!"为首的壮汉怒吼。
先生急忙护住学生:"诸位且慢!这是左大帅设立的义学,孩子们都是自愿来读书的!"
"放屁!谁不知道你们汉人安的什么心!"壮汉一棍砸在书案上,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混乱中,一个回民孩童突然哭喊起来:
"阿爸!是我自己要来读书的!先生待我们可好了,还常给我们讲圣人的故事!"
壮汉愣住了,举起的棍棒悬在半空。这时,一队官兵赶到,为首的正是王德榜。
"都住手!"王德榜厉声喝道,"大帅有令,义学乃教化之地,谁敢滋事,严惩不贷!"
那壮汉不服:"官府凭什么强迫我们的孩子读汉人的书?"
王德榜沉声道:"谁说是强迫?大帅明令,入义学全凭自愿。不仅免收束脩,学生家庭还可减免赋税。"他指着那个回民孩童,"问问你儿子,可有人强迫他?"
孩童怯生生地说:"阿爸,是我求了先生好久才收下我的...我想识字,将来帮您看地契..."
壮汉的棍棒终于垂下,他蹲下身抱住儿子,泪水夺眶而出。
迪化城外,一座崭新的书院正在兴建。刘锦棠亲自督工,与工匠们讨论着建筑的细节。
"刘将军,为何要在书院旁建这么大一个操场?"工匠不解地问。
刘锦棠笑道:"这是大帅的意思。他说读书人不能只死读经书,还要强健体魄。将来这里要教授算学、地理,甚至西洋格致之学。"
正说着,一队马车驶来,车上满载书籍和教学用具。谭继洵从车上跳下,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
"锦棠兄!京师运来的书籍到了!还有大帅特意嘱托购置的《海国图志》和《几何原本》!"
刘锦棠大喜:"太好了!大帅来信说,要给新疆的学子打开眼界,不能只读西书五经。这些书正是雪中送炭啊!"
两人正忙着清点书籍,一个维吾尔族老者带着几个少年走来,恭敬地行礼。
"将军大人,老朽是城中经堂的阿訇。听说新书院要招收各族学子,特地带几个聪慧的孩子来问问..."
刘锦棠热情地迎上去:"欢迎之至!大帅有令,凡我大清子民,不分汉回,皆可入学。书院将聘请通晓多种语言的先生授课。"
老者感激地说:"左大帅真是胸怀宽广。老朽虽不懂汉学,但也知道多学些本事总是好的。"
夜深人静,兰州行辕内,左宗棠正在灯下批阅各地送来的文书。
当他读到喀什噶尔义学己有三十多名维吾尔族孩童入学时,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提笔给刘锦棠写信:"...文教之事,急不得也慢不得。太过急切,易招反感;太过迟缓,又难见成效。当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写到此处,他搁下笔,走到窗前。月光下的黄河波光粼粼,如同一条银色的丝带。
他想起白日里杨昌濬汇报的马德明之事,又想起自己为兰山书院题写的楹联:
"万仞宫墙,洙泗渊源承一脉;三边锁钥,车书礼乐统诸蕃。"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左宗棠喃喃自语,"但愿这些种子,能在西北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窗外,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孩童的歌声,稚嫩却充满希望。
那是义学的孩子们在传唱新学的歌谣。
歌声随着黄河水,流向远方,流向天山南北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片曾经被战火撕裂的土地上,文化的种子正在悄然播撒。
左宗棠知道,真正的征服不是武力的镇压,而是人心的归附;真正的边疆不是地理的界线,而是文化的认同。
这条路或许比收复新疆更加漫长,但他己经看到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