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玻璃上凝成霜花,苏小小打着哈欠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下楼,鼻尖嗅到门外风雪漫出的凛冽气息“这地方湿冷湿冷的…”,冷藏室打开漏出的冷气在地面蜿蜒成蛇,指尖拂过码成方阵的五花肉——昨日用光的上好三层肉,此刻又齐整地摞成小山。
“这刷新机制比闹钟还准时。”她抄起冻得梆硬的肉块往案板上一摔,冰碴子溅到刚擦净的菜板上。
穿蓝布衫的姑娘正踮脚揭掉“招工”的告示,进屋时冷得缩了缩脖子:“苏、苏老板,陆府管家说晌午要订十人份的杀猪菜......”
铁勺“当啷”敲响酸菜缸,苏小小抡起斧头劈开棒骨:“订就订!你哆嗦啥?是不是冬衣还是太薄了?不行我给你拿床鸭绒被,拿回家拆了做身衣服。”骨髓混着冰碴溅到依萍手背,她慌忙在围裙上蹭了蹭,“不用了,让您太破费了。”笑弯的杏眼瞥向墙角的秤杆——那是昨日苏小小教她称山货用的。
“破费啥,我开关下店门就行。”苏小小嘀咕着。
“嗯?苏老板您说什么?我没听清。”依萍在前厅擦着桌椅回头。
“我说下班把鸭绒被拿下来给你,你回去做好看点,整个一套的哈,小姑娘别再给冻出老寒腿。”
前厅铜铃“叮当”乱响,穿貂绒的太太团裹着香风涌进来,珍珠项链硌在榆木桌沿。为首的阔太指尖叩了叩菜单:“听说你家血肠能补气血?先切三碟。”镶翡翠的护甲在晨光里晃出冷芒,“配蒜泥要现捣的,我家老爷嘴刁得很。”
依萍攥着点菜单的手指发白,油墨未干的“血肠——2块大洋/碟”在她眼前晃成重影。后厨门帘忽地被掀开,苏小小端着青花海碗阔步走来,酸菜丝上的冰碴还泛着金光:“太太赶巧了!今早新渍的酸菜配牡丹江血肠,这血肠灌的时候加了苏子籽,香得阎王爷都得还阳!”
阔太的鼻翼翕动两下:“若是唬人......”话未说完,依萍被苏小小拽到灶台前。铁锅烧得冒烟,血肠片“滋啦”滑入热油,肠衣瞬间蜷成琥珀色波浪。“瞅准了!”苏小小抄起石臼塞进她手里,“蒜要砸出黏汁,盐要掐小指甲盖的量——这是伺候金主的规矩,更是伺候自个儿手艺的良心!”
晌午的日头化不开檐下的冰棱,猎户老张扛着麂子撞开店门,血腥气混着雪粒子扑了依萍满脸。“闺女,瞅这前腿肉多瓷实!”他“咣当”卸下猎物,鹿角上还挂着松针,“给我做出来,我要请客,皮子另外换顿铁锅炖咋样?”
依萍的圆珠笔尖在账本上洇出墨团。麂子眼珠蒙着层灰翕,让她想起雪地里僵首的兔子。“这、这个......”她求助地望向正在剁排骨的苏小小。菜刀“哐”地嵌入案板,苏小小拎起鹿腿掂了掂:“后腿肉做酱鹿肉,前腿红烧,鹿筋烩土豆——皮子拿回去弄好了,我给你抵两顿大餐加三斤粘豆包!”
老张晒黑的脸抖出笑纹:“还是苏老板实在!”他瞥见依萍犹豫的眼神,忽然从皮袄里摸出串红辣椒:“丫头,添个零头!”辣椒干瘪的褶皱里还沾着山泥,依萍愣怔着不知该记作几钱。
“山辣椒抵半碗米饭。”苏小小甩过抹布擦净辣椒,顺手扔进捣蒜臼,“下回遇着带崽的母鹿,鹿胎膏能换整桌席面!”依萍笔尖匆匆写下“红辣椒×1——折合0.3大洋”,账本边角被她捏出深深的月牙痕。
暮色染红窗棂时,穿补丁布裙的女学生进门,她指尖扣着掌心,忽然将《新青年》杂志推到桌心:“我、我能用这个抵餐费......”
“啊?”依萍的瞳孔倏地放大。杂志扉页被油渍晕开,铅字在灯下泛着冷光。“苏老板说只收能用吃的......”她嗫嚅着后退半步,却见苏小小掀帘而出,围裙上沾着酱骨架的油花。
“小姑娘的书啊?收!”苏小小抓起杂志塞进如萍怀里,“今晚我打发时间,看完了还能生火,划算!”女学生的脸尴尬的涨红。
“你还在上学哈?有空给我捎点报纸杂志啥的,这些当跑腿费。”
“我…谢谢您…”女学生拿着苏小小硬塞三斤馒头,一坛子辣白菜和两斤酸菜饺子离开。
“回去热热吃啊!下次来多给我捎点啊,有图的也行!”苏小小站在店门喊。
“这…”如萍看向冷风中离开的背影,和依萍面面相觑。苏小小津津有味的看着属于这个时代的杂志,“嚯~胡适的投稿!有没有鲁迅的啊?”
依萍的疑问卡在喉咙,账本上“《新青年》×1——折合0.5大洋”的墨迹未干。苏小小坐着回头看傻愣在那的姐俩:“心疼了?这世道,填饱肚子和填满脑子一样紧要!下回见着带辞典的,记得多讨两本——烧火经得住!包地瓜也行。”
华灯初上时,黄包车夫老李坐在靠近店门位置。苏小小让依萍给端过去一大砂锅的小鸡炖蘑菇和二米饭。他捧着海碗的手皲裂如松树皮,鸡汤上的油星映出陆府朱漆大门的倒影。“这太多了,苏老板,俺、俺就剩这个......”粗粝掌心摊开枚磨损的铜板。
依萍的笔尖悬在账本上颤抖。前日戴金丝眼镜的先生用银元,换了整锅小鸡炖蘑菇。“银元×1——折合1.2大洋”,她工整誊写时,老李的喉结突然剧烈滚动:“能不能......再添勺汤?”
苏小小正给酱大骨浇汁的手顿了顿“您吃吧,下次看见新鲜下水给我捎点”,对依萍说:“咱这儿规矩——眼泪不能当钱使!”老李慌忙用袖口抹脸,又见她舀了满勺棒骨汤扣进碗里:“您是老主顾了,都有不趁手的时候,我给您打折!下回拉车经过菜场,捎捆大葱抵利息!以后发财了记得多来光顾啊。”
依萍怔怔望着账本新增的“赠送×1”,如萍忽然从身后递来块烤地瓜。蜜汁从焦壳裂缝里渗出来,混着苏小小剁酸菜的“咚咚”声,把账本上的泪痕烘成暖色。
打烊时分,雪粒子扑簌簌砸在玻璃门上。依萍打扫完卫生,核对账目,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争执。当铺管家正将一袋发霉高粱摔在秤盘上:“我们老爷赏的,抵昨日那桌席面绰绰有余!”
苏小小的东北骂街混着风雪卷来:“拿喂牲口的料充数?你家老爷的良心让狗啃了?拿回去自己吃吧!”依萍冲出去时,正见她抡起秤杆往管家膝盖窝戳。秤砣“咣当”砸中青石板,管家踉跄着栽进雪堆首叫唤。
“记上!”苏小小把秤杆塞进依萍掌心,冻红的手指划过霉变的高粱粒,“当铺二当家——欠小米二十斤、野山参五根、现大洋十五块!月底不结清就登报!题目就叫当铺空荡荡葛朗台投胎转世了?!”管家臊红着脸去捡貂绒帽,却被如萍一盆洗碗水浇透后背。
依萍站在一旁傻眼的看着那个曾经两步一掉泪三步一哭花的如萍,正端着空盆嚷嚷着要拿枪去讨账,“我一定是在做梦…这哪是那个陆如萍…”
“人都走远了,别瞪着大眼看了。如萍,下次别浪费洗碗水,烧水老费劲了。快进去怪冷的。”
“好!我本来想拿冻硬的骨头棒,结果今天都用光了。苏姐是不是该进货了?”如萍推着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的依萍进屋。
“没事,一会儿锁店门就行。”
“啊?我说进货的事呢。”
“行行行,操心不见老的,我知道啦,进货是商业机密我弄就行,下班了都回家吧。依萍,把这鹅绒被抱回去,依萍?回神了嘿!脑子出差啦?有人在家没?!”苏小小趴在依萍肩膀对着她耳朵轻喊。
依萍回过神,三个人笑做一团。
又是美好的一天呢?a?a?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