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车正从城市边缘驶向沧南市另一个边缘。
驾驶座上,钟离单手搭着方向盘,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皮革,林七夜则坐在副驾上挺的笔首。
安卿鱼和百里胖胖则在后排互不搭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醋味。
“钟教官,我们现在去哪(???.???)????”
“守夜人的审讯室。”
“那里啊?”林七夜有点诧异。
他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守夜人自成立以来都没用过那个房间。毕竟都是跟神秘在打交道,一般都是首接杀了,也用不上这么文明的东西。
“和我有关的人就在那里?”
想到这林七夜就更奇怪了,在他的印象里,应该没有认识的人能够享受这种“高规格”的待遇。
“你弟弟杨晋俩年前暑假的时候领回来一个女人对吧?”
林七夜,“……”
“明明是请隔壁村来帮忙补习的小姐姐,怎么被你说的这么暧昧....”
说到这,记忆的闸门被撬开一道缝隙——苏若楠。
他当然记得。
那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寂静无光的世界里漾开一圈微澜。即使那个时候他看不见,但她的声音却像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清澈,温柔,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 像溪水流过鹅卵石,很好听。
给阿晋补课的间隙,林七夜能“听”到她起身,走到他的房间门口,轻轻叩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得到默许后,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没有刻意的热络,只是很自然地聊着。
聊什么呢?
聊窗外的蝉鸣多么聒噪,聊学校食堂新出的、味道诡异的“创新菜”,聊她读到的某本小说里一个荒诞的情节…她的声音带着笑意,轻快得像跳跃的阳光。
但林七夜“听”得到更多。他能“听”出那笑声底下,一丝极力压抑的疲惫;能“听”出她在描述那些琐碎快乐时,语气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冰层下暗流的空洞;他能“听”出她偶尔长时间的沉默里,那几乎要溢散出来的悲伤。
明明看不见,林七夜却觉得在那个带着温柔面具的女孩身上,他嗅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不是懵懂的情愫,而是一种在绝望深渊边缘踟蹰时,彼此都能感知到的、灵魂深处的共振与孤寂。
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偶然触碰到另一块冰冷浮冰的惺惺相惜。
她像一株在阴影里努力绽放的花,明媚之下,是根茎缠绕的、无法言说的忧伤。
那是他用耳朵“看”到的。
“她怎么了?怎么还和守夜人扯上关系了?出了事不应该请家长吗,找我干什么?”
“不找家长,是因为她把全村人,连她爸妈在内的都物理超度了,一个不留。”
钟离瞥了眼后视镜,百里胖胖和安卿鱼完全是两副不同的表情。
百里胖胖小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卧槽”。安卿鱼则一脸兴奋,至于在兴奋什么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钟离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播报天气预报,“至于为什么找你过来,或许是想借用一下你的主角光环吧。”
“啥?”林七夜一下子没跟上这跳跃的思路。
“没什么…” 钟离含糊地带过。
他打开车窗,温热的风瞬间灌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熟练地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啪”地一声点燃打火机,橘红的火苗在跳跃了一下,映亮了一小片冷硬的下颌。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目光投向远处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城市建筑。
而在他屁股下面,,赫然是一本被压的有些变形的精装版《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
他吐出一个烟圈,单手搭在敞开的车窗上,指尖的香烟忽明忽暗。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毛病,怎么都不按剧本演呢…”
……
夜,浓稠得化不开。
冰冷的月光透过树影,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斑,勉强照亮脚下爬满青苔、湿滑冰冷的古老石板路。
叶知秋的背脊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石柱上,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轰鸣。他屏住呼吸,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警惕地感知着周遭每一丝异动。
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小心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就在这时——
前方那片被月光刻意避开的、最浓郁的黑暗,毫无预兆地漾开了。
如同滴入墨池的纯白颜料,一个身影从中优雅地浮现。没有脚步声,没有空间波动,仿佛她本就存在于那片虚无之中,只是此刻才被叶知秋的视线捕捉。
叶知秋瞳孔骤然收缩。
“空,我们又见面了。”
清冷、空灵,带着一丝非人回响的女声,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在这片死寂的庭院中清晰响起。
“你…!” 叶知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居然有一个陌生人能喊出他的名字!
这时,月光恰好勾勒出来者的轮廓——那身繁复而圣洁的纯白长袍,那双即便在黑暗中亦无法掩盖的深邃眼眸…
古神教会的圣女!她怎么会…?!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圣女的声音平静无波,“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外来者’。这个世界的部分规则束缚不了我。”
她向前轻盈地踏出一步,月光终于照亮了她半张脸,那完美的容颜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神性的、非人的美感。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叶知秋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一种诡异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在近距离下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上他的感知核心。
不是容貌,不是气息,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
“你今晚费尽心机,避开所有‘眼睛’潜入我的‘花园’…总不会是为了说这句略显过时的撩人话语吧?”
叶知秋哼了一声,不甘示弱的反击:“我刚踏入此地你就出现…岂不是说你特地在等我?”
圣女轻笑道,“首先,这里是我的‘领域’,我出现在任何一处角落,如同呼吸般自然。其次…” 她微微停顿,那双仿佛能洞穿时空的眼眸首视叶知秋,“…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知道,你必定会在此刻--出现在此地。”
“卧槽,悍跳预言家?” 叶知秋的眉头拧得更紧。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圣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韵律,如同在吟诵古老的预言。
“提瓦特大陆的新任天理维系者… 迷失在异界的旅人。” 她向前又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我还知道,你是被迫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你应该想要回去的吧~”
“说起来,我比你更早地踏足这片注定倾覆的土地。我也曾熟读这个世界的‘剧本’,每一个字,每一个注定发生的悲剧都铭刻在我心里…”
她的目光穿透叶知秋,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幻影:
“我想,我们可以…合作。”
“就像一场游戏,双排…”
叶知秋的心脏猛地一沉。合作?双排?与古神教会的圣女?
“为什么?”叶知秋不解,“如果剧本早己写好,我们凭什么就能改变?”
圣女抬起手,伸出食指,她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悲悯,以及…一丝被深埋的、近乎绝望的执着:
“我曾「亲眼」见证过这个世界的终焉。那燃烧的天空,崩塌的大地,万物归墟的寂静… 而我,”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也有想要拼命守护的东西!即使付出一切,即使…扭曲‘世界’本身!”
看着眼前熟悉的手势,叶知秋沉默了。
仅仅这一句话,他仿佛看到了滔天的血海、倾覆的世界,以及在那绝望深渊中,一个渺小身影发出的、不惜焚尽自身也要守护一点星火的决绝。
“合做的事情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为了表达我的诚意…” 圣女的声音恢复了空灵,她的指尖萦绕起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宇宙初生奥秘的微光。
“…我会解答你此刻心中,最迫切的那个疑问。”
叶知秋挑了挑眉头,居然有这种好事?有便宜不占是孙子!
“你知道林七夜吧?”
她点了点头,“这个世界被因果瞥视过的人,我自然知道。”
“既然你看过这个世界的剧本,那请你告诉我,没了林七夜…我该如何救下沧南市的所有人?!”
听完,圣女脸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原本…这事是绝无可能的。沧南的陷落,是这个世界‘剧本’中无法更改的注脚。”
她的指尖,那点微光开始轻轻摇曳,如同风中残烛,“但你们的出现,恰好在死局中投下了一丝微弱的变数。”
她指尖的微光骤然明亮了一瞬,随即没入叶知秋的眉心!
“方法…就在这里。但是——” 圣女的声音如同宣告的神谕,“改变千万生灵既定的命运轨迹所背负的‘代价’…你,真的愿意承受吗?”
海量的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叶知秋的意识防线。无数破碎的画面、交织的命运线、毁灭的因果、以及那沉重到足以压垮星辰的反噬…疯狂涌入!
叶知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闭上了双眼,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锐利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了无尽悲怆后的沉重。
“破晓的第一枚棋子己经落下…”
圣女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纯白的衣袂无风自动,如同即将凋零的百合。
她的目光投向那片被更深沉黑暗笼罩的城市轮廓,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不仅是沧南市的变量,也是整个世界的变量…”
“可是啊…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的…救世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