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 的本体论:阴阳未济的永恒张力
《周易?系辞》开宗明义:“一阴一阳之谓道。” 此 “道” 非静态的中庸,而是阴阳两极永恒互动的动态平衡。“中” 作为《易经》的核心范畴,并非简单的 “中间值”,而是阴阳未济、刚柔相济的本体性张力。如泰卦九二爻辞 “包有鱼,无咎,不利宾”,以 “鱼” 喻阴柔,以 “宾” 喻阳刚,强调阴阳需在 “中” 的场域内保持微妙对抗 —— 恰如儒家 “执两用中”(《中庸》),“中” 是动态校准的过程,而非静态的平衡点。
这种 “中” 的智慧在乾卦中尤为显著:初九 “潜龙勿用” 是阳刚内敛之 “中”,九五 “飞龙在天” 是阳刚外显之 “中”,上九 “亢龙有悔” 则警示过 “中” 即偏。王弼注《周易》曰:“夫执一家之量者,不能全家;执一国之量者,不能全国。”(《周易略例》)“中” 的本质是超越具体尺度的辩证包容,如太极图的阴阳互嵌,在对立中维系整体平衡。
二、“偏左” 的变易逻辑:在保守中激进的哲学基因
将《易经》视为 “偏左”,并非指政治立场,而是其蕴含的 **“在正固中求变” 的激进气质 **。“左” 在此象征对现状的批判性超越,对应《易经》“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系辞下》)的变革哲学。以革卦为例:“革,水火相息,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革卦?彖传》)变革的动力源于系统内部的不可调和性,如汤武革命 “顺乎天而应乎人”,表面是对 “中” 的偏离,实则是更高层次的 “中” 的回归。
这种 “偏左” 的智慧在危机中尤为凸显。否卦初六 “拔茅茹,以贞吉,亨”,以 “茅茹” 喻群体困境,唯有打破常规(偏左),方能 “贞吉”;明夷卦九三 “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贞”,在光明受损时,需以激进手段(南狩)重构秩序,“不可疾贞” 警示不可固守常规。正如顾炎武在《日知录》中所言:“天下之事,因循则无一事可为;奋然为之,亦未必难。”《易经》的 “偏左”,是对 “中” 的动态激活。
三、“中偏左” 的实践智慧:保守主义的激进面向
《易经》的 “中偏左” 本质是保守主义的自我更新机制。如鼎卦 “鼎,象也。以木巽火,亨饪也”,“鼎新” 需以 “象”(传统)为根基,在烹饪(变革)中保持食物本味。这种智慧在儒家思想中转化为 “损益” 之道:“损,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系辞下》)“损” 是对过度的克制(中),“益” 是对不足的补充(偏左),二者共同构成德性的动态生长。
宋明理学的 “格物致知” 是典型例证:朱熹既强调 “存天理,灭人欲”(中),又主张 “即物穷理”(偏左),在保守框架内注入认知革新的动能。王阳明 “知行合一” 更是将 “中”(良知)与 “偏左”(行动变革)熔为一炉 —— 正如他在南赣平叛时,既遵循儒家仁政(中),又不拘泥于常规兵法(偏左),最终实现 “事上磨炼” 的哲学突破。
西、现代性困境与 “中偏左” 的救赎可能
在技术理性主导的现代社会,“中” 易沦为平庸的 “政治正确”,“左” 易异化为盲目的颠覆崇拜。《易经》的 “中偏左” 智慧为破解此困境提供钥匙:
生态危机:“中” 是人与自然的平衡(如坎卦 “水洊至,习坎”),“偏左” 是对消费主义的批判(如节卦 “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文化认同:“中” 是对传统的守护(如乾卦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偏左” 是对文化霸权的抵抗(如睽卦 “君子以同而异”);
制度创新:“中” 是对基本价值的坚守(如泰卦 “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偏左” 是对僵化体制的突破(如革卦 “文明以说,大亨以正”)。
五、结语:在 “中” 与 “左” 的张力中趋近道体
《周易?系辞》言:“神无方而易无体。”“中偏左” 并非固定命题,而是引导我们在 “中” 的稳定性与 “左” 的超越性之间保持思想的弹性。正如王夫之在《周易外传》中所言:“天下有定理而无定法。” 真正的智慧,是如《易经》般在保守与激进的永恒对话中,趋近 “道” 的浑全之境 —— 这种动态的、充满张力的平衡,或许正是中华文明历经五千年而不绝的深层密码。
从商周龟甲的裂纹到今天的数据算法,《易经》的 “中偏左” 智慧始终提醒我们:真正的 “中”,不是妥协的产物,而是在批判性创新中不断生成的活的传统;真正的 “左”,不是盲目的破坏,而是以永恒的 “中” 为圆心画出的拓展之圆。在这个意义上,《易经》不仅是一部古老的占筮之书,更是一部永远 “未完成” 的哲学宣言 —— 它邀请我们在 “中” 与 “左” 的辩证运动中,持续书写人类文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