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豕儒生的治世梦
公元前 140 年,建元元年的淄川国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六十岁的公孙弘蹲在猪圈旁,竹制书简斜插在粪土中,《公羊春秋》的字迹被晨露洇湿,与猪圈里的食槽形成荒诞的对仗 —— 一边是 “王者无外,万国来朝” 的堂皇辞章,一边是猪崽拱食时发出的呼噜声。他捋着稀疏的胡须,指甲缝里嵌着昨日修补猪圈时的草屑,远处传来的铜铃声却刺破这乡野的宁谧。
“弘翁,又在琢磨圣贤书?” 老农夫王二瘸着腿走来,裤管上沾着半干的泥浆,“县吏又来催‘算缗钱’了,说是家里每养一口猪,都得缴三算(约 210 钱)。”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角瞥向村口方向,“昨儿张大户家的管家带着衙役,用五铢钱量地,把李三的三亩薄田都划拉走了。”
公孙弘起身时,膝盖发出细碎的脆响。他望着王二身后的农田,麦苗稀稀拉拉,田埂上躺着几具饿死的耕牛骨架,肋骨间还挂着去年未收尽的枯草。远处的驿道上,三辆载满铜矿的马车正朝长安方向颠簸,拉车的骡子驮着沉重的铜锭,蹄印在春泥里踩出深浅不一的血痕 —— 那是他昨日在竹简上记下的 “铜贵粟贱” 实证。
“二伯,你说这猪...” 公孙弘蹲下身,指尖抚过猪崽的鼻尖,“喂肥了是官家的‘算缗钱’,瘦了是自家的‘催命符’,人不如畜啊。” 他忽然注意到食槽边散落的粟米,粒粒干瘪如沙,与竹简上 “民以食为天” 的字迹形成刺目对比。
正午时分,暴雨突至。公孙弘用破蓑衣盖住猪崽,却见猪圈土墙轰然倒塌。他扑向受惊的小猪时,怀中的《春秋》竹简散落泥中,雨水顺着 “王者无外” 的 “外” 字流淌,渐渐将 “万国来朝” 晕染成 “王无外,民有忧”。他跪在泥水里,看着模糊的字迹忽然心悸 —— 这不正是当下的困局?帝王欲 “无外”,百姓却 “有忧”,若不弥合这道裂痕,迟早要出大乱子。
是夜,雨停星现。公孙弘登上土丘,腰间的司南佩随着呼吸轻晃。他望着心宿旁那颗明亮的岁星,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叮嘱:“岁星守心,天下大变,需以仁术化之。” 算筹在掌心刻下划痕:算缗令推行三年,淄川国卖田农户增六成,豪强土地兼并率达三成,而官府库存的粟米,竟不及铜矿价值的十分之一。
“先生在看什么?” 王二的孙子虎娃抱着陶罐走近,罐里装着掺野菜的粟米粥。
“看这世道的病。” 公孙弘指着星空,“五星并出东方,主兵戈大起。可兵戈起于内,则社稷危;起于外,则民生苦。” 他从袖中摸出半块断简,那是今早救猪时扯断的竹简,“虎娃,你说猪崽为啥要挤在一块儿?因为单只容易被狼叼走。人也一样,若官家把百姓都逼成单只的羊,迟早要被‘狼’吃干抹净。”
三日后,公孙弘辞别乡人。老人们捧着粟米前来送行,他却指着猪圈笑道:“莫送粟米,送我几头小猪吧。” 众人愕然间,他将小猪装进竹筐,竹筐底垫着那卷断简,“猪崽养大了能换钱,可这竹简上的字养大了,能换个太平世道。”
马车启动时,虎娃追着车喊:“弘翁真要去长安做官?”
公孙弘掀开帘幕,晨光穿过他洗得发白的葛衣,在胸前勾勒出粮仓的轮廓:“不是做官,是去给天下的‘猪崽’们搭个结实的猪圈。” 他望着长安方向的云层,那里隐约有金光闪现,恰似竹简上 “以和止争” 西字的倒影 —— 这一去,便是以七尺之躯,在皇权与民生之间,搭起一座名为 “和德” 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