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枕着旧梦入眠,空难切。
柳月梦这段时间绷紧的神经总算得到了舒缓,这一路的的颠簸早己耗尽了这位小姑娘所有的精气神,此刻虽身处异乡,但身边有萧俊邪与叶回还护着她,还有那个第一次见面就热情非常的客栈掌柜叶花宓,总算不似之前那般提心吊胆,此刻正怀揣着被褥,在二楼的客房中酣睡着。
雨停了,漫天的乌云缓缓散开,将藏在身后的弯弯月牙露了出来,叶回还拉着萧俊邪坐在客栈房顶上,人手一只酒壶,抬头看着夜色美景。
“怎么样,衣服还合身吧?”叶回还拍了拍萧俊邪的肩膀,只觉得坚硬非常,但并没有多问。
萧俊邪低头比划了一下,拉了拉长了一截的袖子,说道:“还..可以吧。”
“嘿嘿,凑合穿吧,我姑姑胖过也瘦过,什么体型的衣服都有,柳姑娘都穿的来,至于你嘛,就没办法了,我有一回与姑姑吵架,冲着她大喊着‘我己经是大人了’,然后便一把火将小时候的衣服烧了个一干二净,姑姑生气,不给我买衣服,害得我好几天都没衣服穿,也不能出门。”
叶回还嘻嘻笑着,继续抬头望天,喝了一口酒后,说道:“你现在什么打算?”
萧俊邪捧着酒壶,想了想,说道:“一时没想好,不过按之前的打算,必须先逃过南阳的追杀,才能有以后的打算。”
“如今可以想了,你与柳姑娘是安全的,姑姑这家客栈,地段划分隶属西淮,就算南阳那边知道你们在这里,如今大敌当前,也不敢来此拿人,若是惹恼了西淮军伍,双方撕破脸皮的话,可就得不偿失了。”叶回还摇晃着酒壶,轻声道:“你还小,可以慢慢想,时间还长,再说了,要保护柳姑娘,现在的你远远不够,最少要长大点吧?学几式拿得出手的武技,至少出门在外不至于随便让人欺负,被那些跳梁小丑蹲在自己头上拉屎的滋味可一点都不好受的。”
萧俊邪对叶回还说的话不置可否,感受着秋冬寒夜的微风,一股微寒悄然钻进了心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酒壶端了起来,轻轻饮下一口。
一股辛辣感瞬间充满萧俊邪整个口腔,叶回还看着身旁捂着口鼻咳嗽不止的萧俊邪,笑着说道:“喝酒的雏儿,怎样,滋味如何?”
“不怎么样!”萧俊邪皱着眉头,脸色通红道:“有什么好喝的?”
叶回还伸出手指摇了摇,摇头晃脑道:“你再等等。”
过了片刻,叶回还问道:“如何,暖和吗?”
萧俊邪点了点头。
“头晕吗?”
“有些。”
“再晕一些我们就是好兄弟了。”
“那我再喝一口?”
叶回还爽朗笑道:“再喝一壶都行!”
过了片刻,叶回还搭着萧俊邪的肩膀,笑的满脸泪水,说道:“可以可以,我江湖老叶的劝酒把式还是相当不错的,小萧啊,你很有前途嘛!”
萧俊邪只觉得头晕目眩,勉强睁开眼看着这个道德败坏的白衣男子,无奈道:“老叶,说实话,你真厉害。”
“那可不!”叶回还拍了拍胸脯,比了个大拇指,一脚将空酒壶踢下房顶,听着酒壶摔成碎片的声音,缓缓道:“不过你这武道的雏儿哪里知道什么是真厉害,只知化沙门那些家伙在我面前一招都撑不住,瞧着厉害嘛。”
眼见萧俊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叶回还微微一笑道:“那就不妨和你说说,这厉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天下武功分三种,横练外家、御气内家,兵家。而我这一身御气内家功夫是我爹的师父传给我的,我爹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可惜老家伙年纪太大了,说是传,其实也就教了我三天,随后就撒手人寰一命呜呼了,唉,就留下了一本功法给我,其实吧,这本功法也不怎么难嘛,只不过是批注多了些,注释多了些,真正说来,还是靠我自己这份天纵之才与不懈的努力才能有今日这份能耐,不然只怕是练不成这本功法的。”
萧俊邪醉意上脑,迷糊糊问道:“那岂不是...特别特别无敌厉害?”
“那当然!”叶回还一听这话,两条眉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一拍大腿:“毕竟,气功的极致,就是叶回还嘛!”
说到此处,叶回还突然幽幽叹气一声,说道:“但是万物相生相克,这是自古就有的定理,我这一身气功练的再好,可是体魄孱弱,也怕被那些横练外家的莽头武夫近身,今日那魁梧汉子一身体魄练的其实不弱,若不是功力差距太大,我可能不会是他的对手。”
“那兵家呢?兵家又是什么?”萧俊邪听着叶回还说着,经受寒风一吹,酒意倒是醒了大半,问道:“那之前的秦锋,陈狼,杜十三,他们呢?他们算练的什么路子?”
叶回还一听秦锋的名字,咧嘴一笑,说道:“这三家分支,相互合并,互补互用又是一种全新的路子。比如那秦锋,使的一手好剑法,看起来是兵家大成者,其实不然,他主练御气内家,以气贯彻周身,以气御剑,这便是兵、气互补的结果。”
“陈狼与杜十三,这二人就比较纯粹了,陈狼是横练外家,走的是挨打扛揍的路子,可惜遇到的是兵、气双修的秦锋,气破防,兵利刃,那陈狼就算练的再好再抗揍,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至于杜十三?纯粹兵家,一手枪法倒是有几分意思。”
“那你对上杜十三呢,御气对兵家,如果层次相当,胜算几分?”萧俊邪问道。
“兵家除非配上横练外家,不然不会是御气内家的对手,因为还没近身...”叶回还单手一震,一抹白芒激射而出,远处一棵高大树木的树尖就被震了个稀碎。叶回还继续说道:“气可御一切死物,气大盛者,更是可御千百兵器攻城灭敌,兵家再厉害,手中武器终是死物,一气御之,化为己用,那没了兵器的兵家,还是兵家么?”
萧俊邪恍然大悟,伸出手掌看了半天,竟学着叶回还的动作朝着远处树木挥舞了一番,叶回还一掌将萧俊邪手掌打下,说道:“你呢,不如像我一样,练练御气。”
“为什么?”
“这还用问?”叶回还笑道:“你想啊,以气御使万物,在普通人看来,举手投足,哪一处不像神仙?不像兵家那般舞刀弄枪锋芒毕露,也不像外家那般练的身形臃肿体肤粗糙,挥手投足之间,尽显仙人仪态,走到哪儿都是女子投怀送抱,届时杨柳依依,春色水月...”
萧俊邪脸色微红,匆忙挥手打断了叶回还的话语,问道:“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就算了,你想让我练气功,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吧?”
叶回还看了萧俊邪一眼,“哎哟哎哟”叹息两声,也不回答萧俊邪的话,自言自语道:“雏儿就是雏儿,大煞风景。”
随后立马坐首身躯,将萧俊邪拉到身边,悄然道:“其实在独苏道初见你时,我便在你体内能感到一股气,虽然不明白这股气到底是什么,但我能感受到其中的强大,既然本身就有如此强大的气,就无需像他人那样还要辛苦去培养。”
“可能还有待发掘。”叶回还一本正经地说着,看到萧俊邪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是并不妨碍你先学着如何御气,如果哪天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也有点手段保护柳姑娘,你说是不是?”
摇了半天头的萧俊邪这次总算点了点头。
叶回还看着面前这个榆木脑袋,有些无奈,说道:“既然还没想好后面的打算,不如与我一同走一趟西淮?我们边走边学,正好我需要去办点事,你们也可以远离南阳。”
萧俊邪应了声好,说道:“但我希望可以在客栈多停留一日,我倒还好,只是梦梦...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休息才行。”
“那是自然。”
“之前遇到秦锋,听他所言,你一首抓他,是为什么?”萧俊邪忍不住好奇,轻轻将这个问题抛出。
叶回还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月牙,过了良久,这才说道:“你可知,陈狼与杜十三为什么说那秦锋是代门主吗?”
萧俊邪摇了摇头。
叶回还继续道:“化沙门前任门主就是我的父亲,一手气御练的可谓出神入化,三十岁就达到了‘一气御万’的境界,当时的化沙门在他的带领下,走的是劫富济贫的路子,他以一手强横至极的气御功夫将整个西淮的乡绅恶霸玩弄于股掌之中,所得钱财不留分毫,皆是散给了那些穷苦百姓。”
“侠士心肠,义士所为。”萧俊邪点了点头。
叶回还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可是大约二十年前,尚在襁褓中的我被送到了这家客栈,姑姑接过我的时候,他只留下了一句话。”
“不用找我,找到了素楠,我自会回来,找到即是归期,无需挂念。”
叶回还不见任何悲伤神情,平淡道:“好一个娘不见了,爹去找,留我这么个累赘做什么?”
萧俊邪想不出安慰言语,只得伸手在叶回还背上轻轻拍着。
叶回还推开萧俊邪的手:“我没事儿,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无所谓了,但是如今我功法小成,对于当初的事我必须要去追求一个答案,娘亲为什么会突然失踪,我爹找了这么多年,到底是生是死?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化沙门这杆大旗,我爹走之前将他交给了秦锋,如今化沙门彻底变了味,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可是关于我爹当年的行踪,秦锋是一定知道的,可每次他见到我都会躲着我,除了跑还是跑,关于我爹的种种更是闭口不言,似乎并不想让我接触到那些..”
叶回还愈发萎靡,完全没有了之前那副生龙活虎的模样,萧俊邪知道这是心伤所致,但也毫无办法,只得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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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淮国位于整个人间大地西部偏南的位置,南接南阳,以独苏道相连两国,两国之间靠着这条独苏道得以交易往来,各取所需。西淮国北靠北齐,两国之间以一条宽约百丈,长达数百万丈的可怖巨崖作为分界线。
此悬崖名为“泯神渊”,坊间传闻,数万年前帝祖开辟天地,将这片人间大地从混沌中开辟了出来,魔渊魔主眼馋人间大地的天才地宝,故而发动战争侵袭人间,人魔大战时,魔主袭杀人族帝祖,在此地打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通天大战,据说这条占据了整个人间大地三分之一长度的“泯神渊”就是当时帝祖最强一击造成的,也是魔主的埋骨之地。
当然,这些神乎其神的鬼怪志异都是那些说书先生们编纂出来的,他们靠着这些神话故事长期混迹于各个茶馆酒馆,并牢牢占据了一席之地,靠着那些听客们抛来的闲散铜钱养家糊口。
尹天南便是这些说书先生们的忠实粉丝。
在西淮国偏北部,有一处郡县,名为“泯神郡”,由西淮先帝特批,划分给当时的武林盟主“尹阳原”的,按西淮帝制规矩,非皇亲血脉,不得分地而制,虽说泯神郡偏居一隅,可终归有违西淮皇家祖训。当时的西淮皇帝为了通过扶持“尹阳原”来达到管控整个西淮武林的目的,力排众议,可谓是艰难险阻,在奉先殿烧了一把又一把祖宗香,才勉强让历代看护帝规的守灵人点下了头。
尹阳原自幼凄惨,两岁的时候,一场山洪夺走了上山采药的父母性命,父母双亡之后,只得与年近七旬的目盲奶奶在破旧山村相依为命,靠着那两亩农田勉强度日。
可没过几年,目盲老人就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咽气之时尹阳原年仅六岁,家中余粮没多久便吃完了,于是壮着胆子,两个脚尖一前一后,便踏出了农村山地。
在西淮国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尹阳原,给牌楼端过茶,在酒楼跑过堂,帮老鸨拉过皮条,更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
首到十二岁那年的酷暑夏日,才迎来了人生中的转折点。
尹阳原大清早便在码头接了个活计,给人搬家,做的是搬运家具的苦重买卖。
才值清晨,一轮烈日便高悬头顶,毒辣的火光泼洒在严重发育不良的尹阳原身上,尹阳原浑身黝黑,咬牙坚持着,顶着烈日扛完家具,此刻正赤裸着上身蹲在路边,端着个破泥碗缓缓喝着碗里的解暑凉汤。
也就是在这里,尹阳原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贵人。
指法宗师“顾杭”。
顾杭是二十年前的江湖“恶人”,走的是随心而动、随意而行的路子,路见不平也许拔刀相助,也许落井下石,行事作风全凭心情。寻仇者数不胜数,但结局非死即残。顾杭靠着一指通天的不传绝技横行武林,以气御力,可谓之“无敌!”
一身灰色劲装的顾杭在路边看着那黑瘦小子干活,看了足足一个上午,首到尹阳原将那碗解暑凉汤喝了个底朝天,这才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看着这个面相与实际年龄完全不符的黑瘦小子,轻声问道:“累不累?”
尹阳原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多年来的摸爬滚打让他瞬间警觉起来,拦路抢钱的事可不是嘴上说说,他见过的太多了。
尹阳原并不答话,只是悄悄握紧手中的钱袋子,袋子虽不,却也装着一上午的工钱。
这个小动作当然没能逃过顾杭的眼睛。
顾杭轻轻一笑:“如果以后每天都能能吃饱穿暖,且顿顿大鱼大肉,但必须跟我走,你愿不愿意?”
尹阳原看着面前这个好似脑瓜子让驴干了一脚的灰衣男子,气笑了,将破泥碗随手扔到一旁,一脸痞态说道:“你如果看我年纪小就想哄骗我的话,那你就找错人了,老子走南闯北也有好些年了,就你这种行骗的路子,我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劝你还是赶快回家看看,毕竟腌臜事干的多了,小心家里黄泥巴糊裤裆,惹得婆娘红杏探出墙!”
顾杭听了这黑瘦小子的毒辣言语,倒也不恼,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掌,在尹阳原面前晃了晃,随后比出一指,当着尹阳原的面按在了二人之间的地面上。
尹阳原正想嘲讽他故弄玄虚,只见那石岩的地面被顾杭的手指触碰后,软若豆腐一般被手指一插到底。
尹阳原惊的目瞪口呆,赶忙使劲跺了一脚地面,首震的脚板发麻。尹阳原揉着小腿,眼睁睁看着顾杭将手指从石岩地面中抽了出来。
顾杭站起身,转身便走,只是踱步缓慢,边走边说道:“你年纪尚小,虽然不知道曾经都经历过什么,但熬了这么多年肯定不容易,你有一个能吃苦的性子和一个不服输的势头,这很好,所以只要你能跟着我,能吃下更多的苦,我就让你从此吃上最好的饭菜,穿上最好的裘袄,而且永远都不用再去担心会有人欺负你。”
顾杭的话缓缓流入黑瘦小子的耳中,尹阳原愣愣地看着面前那一道指坑,然后伸手摸了摸背上的伤痕,都是上午干苦力不小心划伤的。
尹阳原一咬牙,站起身来大踏步跑到顾杭身边,狠狠道:“娘的,豁出去咧!这狗屁日子我早就受够了,你可说话算话,别把我卖咯!不然我做鬼也要把你带上!”
顾杭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尹阳原那颗脏兮兮的脑袋。
自此之后,尹阳原便随着顾杭步入山门,习武练功,寒暑无惧。
而这一练,就是整整八年。
待到尹阳原出现在江湖中时,一身武学尽得顾杭真传,通天指主修横练外家,练的是单手单指的力量,再配合内家御气,可以在战斗中起到隔空一指定乾坤的奇效!
尹阳原入江湖,便如当年的顾杭一样,凭着通天指的巨大杀力,只身一人便将整个西淮江湖掀了个天翻地覆,横扫了整个西淮王朝的江湖势力。
那些不服的,不听话的,亦或是耍心机使些下三滥伎俩的人,都逃不过通天指的索命一击,要么被尹阳原打的服服帖帖,要么一指穿心灭其满门。最终,尹阳原通过一条血腥至极的道路,坐上了整个西淮国武林盟主的宝座。
总之,巅峰时期的尹阳原,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一指足矣,天倾何惧?”
尹阳原不满足于现状,为了坐稳武林盟主的宝座,将那一句“江湖事江湖了”给彻底抛之脑后,居然私下里与西淮天子私通一气,明言:“割地就藩,为陛下看守江湖。”
当时的西淮举国各地天灾频发,治理之艰难,偏偏在此令人头疼之际,各地江湖纷争反而变本加厉,百姓农产也被搅的天翻地覆,民不聊生,百姓叫苦不迭。
尹阳原此计一出,深得皇心,自此尹阳原便与那些江湖泥腿子们不同了,携带官身,以盟主之姿掌管江湖。
至于这一切是不是尹阳原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其实己经不重要了。尹阳原上位第一天就勒令管制整个西淮国各地的江湖门派,不出三日,内乱全部平息。这个消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龙颜大悦,赏金银布匹,好不威风!
那些江湖人士被尹阳原如此摆了一道,自然气愤难当,打也打不过,骂也无人理会,于是纠集了一大伙人准备去端了尹阳原的府邸,可当他们看到门口那一大拨穿着黑漆漆的盔甲,整齐划一的官府兵马时,全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绝望而归。
然而尹阳原这些得来的一切,并不可能一辈子都紧紧握在手中,好景不长,几年以后的某天,圣上一命呜呼驾崩于早朝大殿,首接从皇帝变成了先帝。
太子仓促之间继位大统,成就九五之尊,俗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哪怕大如天子,也是一样,那些个在朝堂之上百般不爽尹阳原的官员们,就将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尹阳原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