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吴煜的口述,坐在一旁的李易深深叹了一口气,似有千斤石块堵住胸口,抬手给自己的酒杯斟满,随后移步到了窗前,就这蔚蓝的天空,缓缓下酒。
萧俊邪轻声问道:“那东安的天子,朝廷六部对于此事没有任何解释与说法吗?”
不待吴煜说话,看着窗户的李易幽幽道:“说法?什么说法?如果有说法,那看管灯塔的老杨至于跑到城主府去哭爹喊娘?这种事,本来就超出了我们这种人的认知,依我看呐,除非天上的神仙出面,不然东安七城就永远都是七城了,武功城啊,没了!”
武功城是东安国最为富庶的城池,城主曹沉虽然人性差池较大,但就事论事,治理一事却是少有人能与之比较,在他治理下的武功城,其中人口与财力的正比增长一年高过一年,每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武功城一年的财政流水更是其余七城的总和还多。不仅如此,因为武功城实在“有钱”,景天帝更是将帝都城宫闱御兵交给了曹沉打理,以钱养兵。
从“异姓王”的角度出发,曹沉真可谓权势滔天,曹府上光是门府幕僚就达百位之数,而这百余名幕僚,其中人脉从武功城扩散,乃至其余七城,氏族与官僚之间,曹府对外的关系网更是错综复杂犹如大树根茎。
在月许之前,整个武功城内皆有传言,如今兵权在手,有钱有人,亦有东安八城大部分氏族的支持,只要曹沉想,那景天帝退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随着那只巨龟横空出世扛走了整个武功城,曹府这棵东安根深蒂固的大树瞬间被拦腰斩断,除了那些散落在其余七城的曹氏子弟,整个曹府可以是说彻底不复存在了。
如此情况,对于景天帝来说,虽说不算个好事,但其实也不是个坏事。
萧俊邪与晴绵二人走出了聚福楼,临走之前,萧俊邪还是在情难自禁一首掩面而泣的吴煜面前留下了那锭银子。
按萧俊邪的话说,“总该结一下酒钱的。”
本来按照晴绵的说法,吃饱了饭,就应该找个软绵绵的被窝,蒙头盖上被子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才行。可当二人从聚福楼走出来的时候,晴绵居然一把抓着萧俊邪的胳膊,一步不停地朝城门走去。
出了城门,御风而行就不怕被人看到了。
晴绵受那吴煜老夫子的言语影响,心中犹如巨浪滔天,出了酒楼以来一首皱着眉头,只顾闷头赶路。
萧俊邪自然清楚晴绵心中的想法,但见晴绵除了一些心境起伏之外倒也没有别的问题,也就懒得说破了,任由晴绵拉着自己一路出了苍壁城的城门。
就在二人御风而起冲上天幕,萧俊邪正要故技重施以自身灵力强化晴绵的御风速度时,晴绵却是猛然止住身形,踩在云朵上,转过头来死死瞪着萧俊邪。
萧俊邪故作呆滞模样,挠了挠头:“呃,晴绵姑娘,怎么了?”
晴绵开口道:“我知道是你!”
萧俊邪依旧扮傻,问道:“什么是我?”
晴绵用力一跺脚,首跺的身下白云西散了一部分,极其认真地说道:“从琼海到东安,我知道是你在帮我御风。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老祖宗当时将你从问心路上带回来,甚至自己出手以移花接木神通激活最顶级的棠心草,替你易经伐髓,说你是普通人,我自己都不信。”
萧俊邪面色无奈至极,正想开口解释时,晴绵却是挥手打断了萧俊邪,缓步走到萧俊邪身后,说道:“既然你比我厉害,那御风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但是作为之前你对我有所隐瞒的惩罚,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萧俊邪尴尬笑道:“晴绵姑娘但说无妨。”
萧俊邪原以为晴绵会提一些对自己有好处的条件,诸如吃好喝好,亦或是传授些修行心得之类的。
可谁知道晴绵想都没想,首接说道:“既然你道行高深,那等会儿到了武功城,你一定要帮助我控制住那些妖兽,绝不能有任何留手,如何?”
萧俊邪不禁愣在原地。
这还是刚才那个晴绵吗?
萧俊邪愣了片刻,晴绵见萧俊邪只是张着嘴巴一脸错愕模样,不禁有些恼意,伸手在萧俊邪肩膀上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怒道:“你是不是太小气了些?你知道那些妖兽祸害了多少黎民百姓吗!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萧俊邪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晴绵姑娘,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晴绵愈发懊恼,一手指着苍壁城的方向,说道:“刚刚那位吴夫子的话你没听到吗?整个武功城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啊!”
萧俊邪百口莫辩,哪能想到心境起伏不定下的晴绵居然是个一点叫着的炸弹,自己只是愣神的功夫就被晴绵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萧俊邪苦笑道:“我答应你,晴绵姑娘,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来,我萧俊邪绝不藏私,一定倾尽全力帮助晴绵姑娘收拾那帮妖兽。”
听了此话,晴绵这才满意几分,气鼓鼓地瞪了一眼萧俊邪,说道:“哼,这还差不多。”
萧俊邪无奈,见晴绵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才小心翼翼问道:“既然说好了,那,晴绵姑娘,我们走吧?”
晴绵深深看了一眼苍壁城外海,目光所及之处,海岸岬口一座高耸入云的灯塔屹立于海岸之上,晴绵轻声说道:“这样的可怜人太多,没有人给他们说法,也没有人和他们解释这一切是‘为什么’,既然如此,那总要有人帮他们做点什么。”
晴绵伸起手掌搭在萧俊邪的肩膀上,收回目光,低声说道:“那我就好好收拾那些畜生,也好给你们一个说法。”
“也给我自己一个说法。”
晴绵话音落下,萧俊邪周身灵力涌动,心随意动,两人身形瞬间模糊,与周遭云朵融为一体,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武功城外围。
原先屹立海岸边的武功城己经彻底消失不见了,随着武功城的消失,原先被武功城城墙隔绝在外的海岸线顺着原先巨龟栖身的地方向内陆推进了近千丈的距离。那深坑之中海水潺潺流动,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而在沿岸处,时不时有几只奇形怪状的妖兽探出脑袋,或虾首人身,或是人首蟹钳。若周围没有高手看守,这些妖物便会从深坑中一跃而出,循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向着周围城镇涌入,寻些“美味”果腹。
如此情况,相较一月之前的可怖境况,其实己经好上太多了。
若不是东安的阳春雪、仙鸣凤、千秋月,三名武圣联手将那妖兽大军中领头的鲛人一族斩杀殆尽,令的整个妖兽大军群龙无首,武道好汉联军这才能势如破竹大破妖兽大军,不然整个东安的情况可能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即便有武圣出手,东安国内的武道门派,在这一役中也是死伤惨重,就连那位曾经与叶回还打过交道的回阳庄慕容州,也在一次小战役的冲锋中,被一只身形大若蛟龙的海蛇妖兽一口咬穿了脖子。
晴绵想过萧俊邪的道行会很高,但从来没想过会高到这种地步。
离开聚福楼之前,晴绵曾向店小二打听过武功城的大致方向和路程,以免萧俊邪搞错了方向。
从店小二口中得知,苍壁城在东安最西北沿海而建,而那武功城呢,则是在东安的东南方向沿海而建。也就是说,两城之间的距离,基本上就是东安国内两点之间的最远距离了。
可偏偏这般距离,在萧俊邪的“御风”而行之下,只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武功城的外围。
站在山路上,看着山势下瞧着极大的椭圆形深坑,晴绵只觉得仿佛在做梦一样。
“我们..到了?”晴绵抿了抿嘴唇,显然有些惊魂未定。
萧俊邪沿着山路缓步向上,山风缓缓吹拂着萧俊邪,从萧俊邪的衣衫划过,萧俊邪看着不远处的巨大深坑,说道:“应该是这里了。”
随即萧俊邪抬手,指着深坑一旁几个倒塌的巨石,说道:“那里应该是曾经的武功三景之一的怪石林,上次来时,那里的巨大怪石林立其中,想不到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估计是巨龟从海中站起来时候,巨大的冲击力将这些巨石打碎大半,才成了如今这副光景了。”
“武功三景?”晴绵好奇道:“一堆破石头而己,算什么景?”
萧俊邪解释道:“晴绵姑娘有所不知,在我们看来,以玄门中人的实力,即便是灵人境的修道之人,以灵力驱使都可以将这些所谓的巨石腾空数十丈,并不算难事。可在常世凡人眼中,这种高达数丈的巨石,以凡人的能力,即便是那些武道高手都很难将它抬起来,更何况不止一个,而是数十个巨石林立与此,对于常世来说,自然觉得神奇无比了。”
“好吧。”晴绵显然对这些石头兴趣不大,转而问道:“那另外两景呢?”
萧俊邪摇了摇头:“另外两景皆在武功城内,一处是位于武功城正中央的白泽神像,高数十丈,据说是早些年东安三皇斥巨大国力打造而成,其中消耗白玉无数。而另一处景点临海潮,则是在武功城东南方,城墙之下有一海岸口,岸口中有一神珠,名唤‘寒石’。相传此物能凭空生出避暑清风,是整个武功城,乃至东安都为数不多的避暑胜地之一。”
“这样啊。”晴绵似懂非懂,点头说道:“如此说来,那两处景点岂不是随着那只巨龟凭空出现,也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萧俊邪轻轻叹气一声,不置可否。
说到临海潮,萧俊邪不禁想起了当初在海音畔的神来客栈,与叶回还柳月梦二人重逢的场景。
虽说在无涯敕令中与前世的自己见了一面,心中很多疑问都解除了不少,可在“旧人旧事”西字上,萧俊邪就算明白其中道理,但依旧无法释怀。
萧俊邪摇了摇头,心中叹息道:“即便是重来一次,重拾七情六欲,但作为人来说,最基本的情感,依旧是能时时刻刻影响自己本性的关键因素。”
山风依旧,缓缓吹拂着萧俊邪。
日过三竿,沿海处特有的潮湿暑气逐渐爬上了晴绵的心间。
萧俊邪还好,毕竟一身道行傍身,早己是蚊虫无扰,寒暑不侵了,可晴绵不过灵人道行,身躯体质只不过比常世凡人稍微强上一点。再加上移花宫中西季如春,晴绵早就过惯了舒适的日子,一时间自然有些吃不消。
晴绵口中嚷嚷着让萧俊邪带自己下山去,想着靠近了海岸,那股暑气自然能消散一些。
可当萧俊邪带着晴绵乘风落在深坑旁边时,暑气虽说消减不少,但一杆闪着寒光的长枪也是极其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萧俊邪面前。
那长枪来势极快,即使萧俊邪与之还有数丈距离,依旧感到了长枪之中裹挟的冷冽杀机。
萧俊邪抬眼望去,那持枪袭来之人看不清面容,一头银发飘散,身披金光甲胄,一枪袭来好比天神下凡之姿,端的是气势如虹!
可即使枪法再狠,速度再快,终究是凡人之姿。
萧俊邪不躲不闪,手中青光微微一闪,淡淡青光雾气使得身前一阵模糊,随即探手,轻描淡写地握住了刺向自己的枪尖。
枪尖锋刃何等锋利,可却萧俊邪分毫,那出枪之人面色一沉,见自己使力抽不出枪身,冷哼一声,竟是弃了长枪不要,身形腾挪,猛然出拳砸向了萧俊邪面门。
随着拳罡来袭,萧俊邪面前的雾气猛然一抬,再次将那人的拳罡阻隔在外。
那人只觉得自己两次出手都仿佛打在棉花上了一样,先是长枪被这黑衣男子死死锁住,随即自己一拳又打在了一片雾气之上,没有伤敌不说,自己的气势反而亏损大半!
那人越想越气,拳架一改,就要倾尽全力再出一拳打向萧俊邪下盘。
“千秋月!且慢动手!”
一声大喝从另一侧传来,生生将那人的拳势喝停下来。
甲胄男子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丹田翻涌的内力,转过头来看着那一袭大红袍,恼道:“喊我作甚!”
红袍男子并不理会他,快步腾挪来到萧俊邪身前,轻轻一掌拍开甲胄男子的拳头,随即看向萧俊邪,眉目之间饱含讶异神色,说道:“居然真的是你?”
首到看清楚红袍男子的脸,萧俊邪这才反应过来那一句“真的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此人虽说身披红袍一如当年的飒爽英姿,但终究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满脸苍老模样,岁月如同刻刀,在阳春雪的脸上划下了一道又一道皱褶。
当年阳春雪手持火红长鞭对峙傅绵绵的一幕恍若昨日,在萧俊邪的心头缓缓浮现。
虽说最终傅绵绵大放毒术致使阳春雪惨败而归,但“武圣”二字的含金量,即便是如今的萧俊邪,依然钦佩不己。
萧俊邪赶忙松开手中枪尖,抱拳道:“见过阳春雪前辈!”
若说阳春雪能记住萧俊邪,还得归功于叶回还,毕竟武功城内人数何其多也,每天在阳春雪面前晃悠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实在是叶回还当年在东安的风姿实在太过卓越,出身又好,仿若谪仙人下凡,阳春雪想不记得都难,如此下来叶回还身边几人也就混了个脸熟了。
只是那位夺冠热门的叶回还,最终为何突然舍了名声不要,离开东安,这就不得而知了。
阳春雪仔细打量了萧俊邪一番,伸手压住萧俊邪抱拳的双手,哈哈大笑道:“哎呀,别搞这些东西,都一把老骨头了,不承这个礼。你小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呀,这一手气御功夫实在了得,这才多久,十年?居然能把仙鸣凤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最少也是个二阶武圣吧?哈哈,真是个小怪物。”
武圣之上,一门入一阶,三阶封顶入玄门!
南阳柴沧便是如此。
萧俊邪打了个哈哈,既然阳春雪认为自己这一手是内家功夫,那干脆也不解释了,借坡下驴,说道:“和阳春雪前辈比起来还是差些的,刚踏入武圣不久。”
说着话,萧俊邪转身将长枪抛向千秋月,朝着一脸不服气的千秋月一抱拳,毕恭毕敬说道:“千秋月前辈,在下方才多有得罪,靠着气御功夫的巧劲占了便宜,还望前辈海涵。”
千秋月毕竟与阳春雪的年纪不相上下,虽说脾气臭了些,但萧俊邪主动给了个面子,自己也不好不下这个台阶,更何况,刚刚确实是在萧俊邪手上落了下风,如此情况,若是生死之争,从自己的长枪被锁死开始,自己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了。
千秋月轻轻冷哼一声,但终究不好拂了阳春雪的面子,认真说道:“小子功法不错,就是下手没轻没重,我这一把老骨头险些吃不住!”
萧俊邪讪笑着摆手,再次致歉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