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桌边空落的思念
在胡同口的麻将摊前,街坊们总爱调侃二婶是“牌桌常客”,可每年麦收时节,麻将声里准会缺了她的身影。二婶总会揣着攒了半年的钱,踩着露水赶最早一班去山东的车——那是她雷打不动的归期,为的是看看老家的爹娘。
这年春末,二婶摸着视频里母亲佝偻的脊背,眼眶又红了。想起父亲咳得整夜睡不着,她攥着手机的手首发抖。当年二叔大她十七岁,用辆二八自行车驮着她进了门,虽说日子是被二叔“糊里糊涂”领来的,但孝顺父母的念头却在她心里扎了根。第二天,她没和二叔商量,就雇了辆面包车,风风火火把两位老人接来了。
老人耳朵不聋,夜里总能听见厨房里的拌嘴声。二婶每天变着花样给父母做营养补品,总想着父母在身边时多尽些孝。可二叔年事己高,照顾两个老人实在力不从心,总忍不住抱怨:“咱们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接俩老的,这日子怎么过?”二婶红着眼眶反驳:“我就想让爹娘在身边享享福,兄弟他们忙,我不做谁做?”争吵声混着厨房的油烟,在狭小的屋子里打转。
二老住了一个月,突然说想家了。母亲偷偷把二婶塞进行李箱的新衣裳又叠好放回衣柜,父亲佝偻着背反复擦拭老照片。他们心里清楚,闺女夹在丈夫和父母之间左右为难,不愿再让她受委屈。二婶掉着眼泪把父母送到车上,握着母亲布满老茧的手不肯松开,却没料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三个月后的雨夜,电闪雷鸣划破夜空。二婶攥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听筒里传来表弟带着哭腔的声音:“姐,爹快不行了……”她摸黑收拾行李,连外套都没顾得上穿,跌跌撞撞往车站跑。颠簸的车厢里,二婶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满脑子都是父亲咳嗽的声音。
等二婶赶到家时,父亲己经咽气。堂屋白幡飘动,灵堂的烛火在风里摇晃。她扑到棺木前,颤抖着握住父亲枯槁的手,那双手再没了往日的温度,布满老年斑的皮肤松弛地裹着骨头。记忆突然翻涌,小时候父亲总把她扛在肩头赶庙会,宽厚的手掌托着她看社戏;农忙时父亲带她去田里,粗糙的手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插秧……如今这双手却这样冰冷,再也不会摸摸她的头,喊她一声“妮儿”。
丧事办完,父亲的离世像是抽走了母亲最后的气力。二婶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母亲,满心都是悔恨与自责。她日夜守在母亲床前,一下都不敢合眼,生怕错过母亲任何一个细微的需求。每回给母亲喂药,她都要先把药汁滴在手腕上试温;擦拭身体时,毛巾的水温也总是恰到好处。她握着母亲的手,絮絮叨叨地讲小时候的趣事——偷摘邻居家的杏子被追着跑三条街,过年时母亲给她扎的红头绳,父亲偷偷塞给她的麦芽糖。
可母亲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黯淡,回应她的只有虚弱的微笑。二婶多希望时光能倒流,能让她有更多时间陪伴父母,弥补曾经的遗憾。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死神还是无情地带走了母亲。
送葬那天,二婶哭得昏天黑地。雨丝混着泪水糊在脸上,她跪在泥泞的坟前,恍惚间又看到小时候,父亲背着她,母亲牵着她,一家人走在金灿灿的麦田里。那时的阳光多么暖,母亲的笑声多么甜,父亲的脊背多么坚实。可如今,两座新坟立在荒野,再也没有爹娘会在村口等她归来,再也没有人会摸着她的头说“累了就回家”。
回到家,二婶的世界彻底空了。胡同口的麻将摊依旧热闹,牌友们喊她的声音从巷头飘到巷尾,可她只是木木地摇头。她常坐在门槛上,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留下的顶针,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曾经被念叨“就知道打麻将”的她,现在终于懂得,这世上最痛的遗憾,不是错过几场牌局,而是来不及在爹娘膝下尽够孝心,就永远失去了喊“爹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