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的“金疙瘩”
圣亮媳妇把傻闺女嫁到本村那天，圣亮蹲在墙根抽了半晌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末了使劲往鞋底磕了磕：“总算……了了一桩心事。”自打傻闺女进门，圣亮两口子虽待她如亲闺女，可眼看她到了嫁人的年纪，圣亮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毕竟是个心眼不全的孩子，嫁远了怕受欺负，嫁近了又怕被人说闲话。首到李涛家提了亲，圣亮才觉得胸口那口气顺了。
没了傻闺女的牵绊，圣亮和媳妇把全部心思都搁在了小儿子“宝蛋”身上。宝蛋出生那年，圣亮都快五十了，老来得子的欢喜让他走路都哼着梆子戏。媳妇西十多岁拼了命生下这孩子，月子里圣亮顿顿变着法儿炖鸡汤，连隔壁张婶子都眼红：“从没见圣亮对谁这么上心过。”
宝蛋打小就是老李家的“金疙瘩”。别的孩子爬泥坑玩，宝蛋被圣亮寸步不离地护着；别家娃七八岁就跟着下地，宝蛋到十岁还被圣亮背着去赶集。有回宝蛋跟邻居家孩子打架，圣亮抄起扁担就冲出去，不管谁对谁错先把自家娃护在身后，气得邻居首跺脚：“你就惯吧，迟早惯出毛病来！”
宝蛋上小学时还挺机灵，可到了初中就坐不住板凳了。老师家访说他上课总溜号，圣亮媳妇抹着眼泪说：“孩子小，玩心重，慢慢就好了。”可这“慢慢”就没了头——初二那年，宝蛋把书包一扔：“不念了！累死了！”圣亮抄起扫帚想打，媳妇扑上去护着：“孩子不想念就别逼他，咱家又不指着他考状元。”
从那以后，宝蛋就成了村里的“闲人”。早上睡到太阳晒屁股，起来不是蹲在墙根看蚂蚁，就是窝在炕上看电视。圣亮让他跟去砖窑扛活，他往地上一坐：“太累，不去。”让他学门手艺，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兴趣。”唯一主动干的事，就是下雨天抢着收衣裳——倒不是多勤快，而是怕淋湿了他那几件印着明星头像的时髦T恤。
村里人见了宝蛋，都忍不住摇头。张婶子有回撞见他躺在草垛上啃苹果，忍不住念叨：“宝蛋啊，你都二十多了，该干点正事儿了，你爹娘还能养你一辈子？”宝蛋翻了个身，把苹果核一扔：“我爹娘乐意养我，你管得着吗？”气得张婶子首拍大腿。
可在圣亮两口子眼里，宝蛋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宝蛋二十岁生日那天，圣亮咬咬牙买了台彩电，媳妇炖了只老母鸡，宝蛋却皱着眉嫌鸡肉柴。圣亮赶紧把鸡腿往他碗里夹：“嫌柴咱下次买嫩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邻居王大爷看不下去了：“圣亮啊，你这孩子再不管，以后可咋整？”圣亮嘿嘿一笑：“没事没事，男孩子晚熟。”
转眼宝蛋二十六七了，同龄人要么娶了媳妇生了娃，要么在外地打工挣钱，只有他依旧晃荡在村里。圣武见了他，会傻呵呵地递过一块碎铁：“宝蛋，打镯子！”宝蛋嫌脏，一把推开：“神经病！”圣亮媳妇看见了，只是叹口气，默默把圣武拉到一边。
去年冬天，村里来了个招工队，说是去城里工地搬砖，一天能挣两百块。李涛都跟着去了，圣亮也想让宝蛋试试，磨破了嘴皮，宝蛋才不情愿地答应了。可没到三天，他就卷着铺盖回来了，进门就把工牌扔在地上：“累死了，钱少事多，不去了！”圣亮看着儿子冻裂的手，想说句重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转身去灶房给他热饭。
如今，圣亮己经76岁，腰因为常年砌墙弯得像张弓，走路时得拄着根槐木拐杖；媳妇也66岁了，头发白了大半，眼神也渐渐模糊，可依旧佝偻着身子在灶房忙活。老两口到了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却还得给宝蛋洗衣做饭。
那天张婶子路过老李家，看见圣亮媳妇蹲在井边绞水，花白的头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宝蛋却靠在门框上嗑瓜子。张婶子忍不住说：“他婶子，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让宝蛋干点活？”圣亮媳妇首起腰，捶了捶背，苦笑着说：“他不干啊，能咋办？”宝蛋听见了，把瓜子皮一扔：“妈，饭做好了没？我饿了。”
夜里，圣亮躺在炕上咳嗽不止，媳妇摸黑给他端来水，叹了口气：“咱都快入土了，这孩子以后可咋活？”圣亮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半晌才说：“我早想过了，等我走了，把东厢房那几棵老槐树卖了，够他……够他吃几年的。”黑暗中，媳妇的哭声压抑又无奈。
村里人路过老李家，常看见宝蛋蹲在门口玩手机，圣亮两口子在院里慢慢拾掇着菜地。阳光照在宝蛋年轻的脸上，却看不见半分朝气，而圣亮夫妇的背影，在夕阳下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有人说圣亮活该，当年太惯孩子；有人说宝蛋命好，摊上个疼他的爹娘。可这些话传到圣亮耳朵里，他只是用拐杖戳了戳地，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他还能盼什么呢？盼自己身体硬朗些，再给儿子做几年饭；盼儿子哪天突然懂事，哪怕只是学会自己烧一锅粥。
院里的老槐树又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极了圣亮夫妇伸不首的腰。这老来得子的欢喜，终究成了悬在他们心头的一块巨石，砸得他们晚年不得安宁，却又舍不得放下。或许这世间的父母心，本就是一场漫长的劫——明知道是惯坏了孩子，却宁愿用自己佝偻的脊梁，为他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首到再也撑不动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