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五年的长安城飘着槐花甜腻的香气,未央宫东阙的铜马在暮色中泛着青光。十二岁的霍去病蹲在椒房殿的鸱吻上,嘴里叼着根狗尾草,正用弹弓瞄准百步外宦官苏文头顶的漆盘——盘子里盛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紫莹莹的果皮上凝着水珠。
"小祖宗!那是给太后的贡品!"苏文颤着嗓子挪步,漆盘在暮春的风里晃出涟漪。霍去病琉璃色的眸子眯成缝,腕间玛瑙链忽地泛红,弹丸擦着宦官耳垂飞过,精准击落盘旋的白颈鸦尾羽。那畜生惊叫着扑棱上天,十八只同伴立刻排成箭矢阵型,惊得宫墙下的羽林卫纷纷搭弓。
"慌什么?"霍去病翻身跃下屋檐,鹿皮靴踩碎满地槐花,"舅舅在漠南射的是真匈奴,咱们在宫里连只扁毛畜生都..."话音未落,北阙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得他腕间玛瑙链叮当乱响。九匹河西骏马踏着朱雀街的青石板疾驰而来,为首骑士背插三面赤旗,旗面被风扯得猎猎作响,隐约可见"朔方大捷"的墨迹。
"河套!舅舅拿下河套了!"霍去病甩开追来的宦官,像只灵巧的猢狲翻过三重宫墙。他记得三日前偷看卫青的沙盘——黄泥捏的阴山模型还粘着李广将军的唾沫星子,此刻却在信使扬起的尘烟中化作真实战报。
宣室殿内,汉武帝正用金错刀剖开蜜瓜,汁水溅在展开的羊皮地图上。霍去病猫腰钻过蟠龙柱时,听见太仆公孙贺的惊呼:"卫将军竟在暴风雪夜奔袭七百里?"
"可不是!"信使解下结冰的甲胄,露出冻紫的胸膛,"大将军命士卒用马粪涂面防冻,趁着白毛风摸进右贤王大帐——您猜怎么着?那老贼正搂着阏氏喝马奶酒呢!"
满朝哄笑中,霍去病蹭到卫少儿身侧。母亲新梳的凌云髻上插着金步摇,摇坠的东珠却不如她眼底水光潋滟:"你舅父...你舅父生擒匈奴王子十余人..."
少年无暇细听,目光黏在信使捧出的战利品上:弯刀柄嵌着绿松石,刀身残留的羊膻味裹着血腥;半截匈奴纛旗用金线绣着狼头,狼眼处的红宝石被箭矢击碎,恰似泣血。最引人注目的是个鎏金马鞍——鞍桥雕着交颈双狼,狼牙咬合的缝隙里,还卡着半枚汉军箭镞。
"这是单于庭匠人特制的鞍具,"中尉程不识拈须感叹,"当年李将军追了三百里都没缴获..."
霍去病突然窜到殿中,在群臣惊呼声中翻身上了金马鞍。少年双腿尚未及镫,却己摆出冲锋架势,指尖虚握仿佛持着无形缰绳:"驾!驾!这般鞍具该配大宛天马,踏破贺兰山缺!"
"放肆!"御史大夫张汤的呵斥被汉武帝的笑声打断。皇帝抛来半块蜜瓜,霍去病凌空接住,汁水顺着腕子流进袖管:"好个霍家儿郎!说说,若是你领兵,当如何取这河套?"
少年抹了把嘴,蜜瓜籽粘在腮边:"先派三百轻骑烧了匈奴草料,再令五千精锐扮作商队——去年浑邪王不是最爱汉地丝绸?等他们卸甲抢货时..."他忽然抄起案上鎏金酒樽砸向殿柱,青铜回响惊得众人一颤,"伏兵西起,封死谷口,让他们哭得比失阴山的匈奴老卒还惨!"
满殿寂然。卫青的战报竹简从案几滑落,砸醒打盹的丞相公孙弘。老丞相眯眼望去,见霍去病掌心的赤色弓纹在夕照下蜿蜒如血,竟与沙盘上标注的黄河九曲惊人相似。
当夜兰林殿烛火通明。霍去病趴在卫少儿膝头,任母亲用艾草水擦拭白日爬墙沾的泥垢。窗外忽然飘来羌笛声,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那是李敢在吹奏《破阵乐》,笛声裹着塞外风沙的粗粝。
"阿娘,我要这个!"少年突然指向妆奁底层,卫少儿翻出个褪色的犀牛皮囊。这是霍仲孺当年留下的箭囊,皮面被岁月磨得发亮,隐隐可见"霍"字刻痕。霍去病将箭囊系在腰间,又扯下帷帐金钩弯成马镫形状:"明日我就去羽林营,舅舅说过..."
话音被夜枭啼叫打断。十八只白颈鸦突然掠过窗棂,为首的爪间抓着片带血匈奴皮甲。霍去病探身去抓,却见皮甲背面用炭笔画着古怪阵型——竟是日间沙盘上未能尽述的阴山隘口!
三更时分,少府监的匠人被霍去病拽醒。少年将皮甲铺在锻铁台上,眼眸亮如星火:"照这个打副连环锁子甲,要能防草原狼毒箭!"老匠人揉着眼嘟囔:"小侯爷,这甲型闻所未闻..."话音未落,一袋金丸砸进炭盆,溅起的火星映出霍去病狡黠的笑:"加上双马镫,我拿李将军的穿甲箭配方换!"
晨光熹微时,霍去病蹲在马厩草料堆上,用炭笔在墙砖勾画河西地形。阿黄叼着偷来的军报竹简窜进来,简上墨迹未干处记着卫青的新战术:以武刚车环列为营,骑兵两翼包抄。少年突然大笑,扬手将竹简抛向马槽——西域宝马"踏雪"低头衔住,鬃毛间还粘着他昨夜试验的双马镫原型。
"好姑娘!"霍去病跃上马背,未系鞍鞯却如履平地,"等咱们到了河西,定要跑得比舅舅的武刚车还快!"晨风掀起少年衣袂,露出腰间箭囊上渐渐浮现的金色纹路——那图案竟与皮甲背面的匈奴阵图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