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别苑里,胡老爷身着藏青色暗纹唐装,盘扣处坠着两枚小巧的和田玉扣,透着古朴的贵气。脚下一双千层底布鞋,整个人透着儒雅的长者风范。
他坐在湖心小亭,想到近些天来,孙子胡郁忽然转性,清早起床,穿戴得干净利索高高兴兴出门,心中莫名欢喜。
见山别苑虽处城市的中心,却幽静雅致。
入苑以后,可见气势恢宏的汉白玉牌坊,穿过牌坊,有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两旁种满名贵花木。
石板路尽头,是一面小湖,湖心有一座小亭,连接的曲桥宛如玉带。湖边垂柳依依,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湖心小亭北望,过见中式风格的别墅,飞檐翘角,雕梁画栋,青砖黛瓦间尽显古朴典雅。
王助理穿着黑色中山装,笔挺的衣领扣得严严实实,黑色皮鞋擦得锃亮。
他见胡老爷满脸喜悦,忍不住俯身贴耳对胡老爷说,“老爷,小少爷在南城医院开设了心理门诊。”
“什么?他怎么去南城医院开设心理门诊?”胡老爷听完助理的话,平静的声音里有一丝疑惑。
“听说他的诊室,就设在沈婉医生诊室的隔壁。”
“沈婉?是青台山沈老爷家的沈婉吗?”
王助理在胡老爷身边三十多年,曾多次陪胡老爷去青台山,认识沈老爷和他的孙女沈婉。
王助理抬眼望向湖面,粼粼的波光里想起那年暑假,他跟随胡老爷,带着刚读高二的胡郁来到青台山。
那时的胡郁,是个调皮捣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少年,一路上不是抱怨路途遥远,就是无精打采地玩着手机。
当车子在青台山竹林深处的西合院前停下时,他扶胡老爷下车进屋,胡郁坚持留在门外。
蝉鸣在青台山的古槐上炸响,胡郁把棒球帽檐往下压,百无聊赖踢着石阶上的碎石子。
木门 “吱呀” 推开的声响传来,他漫不经心地抬眼,却被刺目的阳光晃得眯起眼睛。
青瓦木墙的房檐下,一抹淡蓝旗袍如流云般飘出。少女腕间的银镯轻碰雕花木门,发出细碎的声响,惊起廊下栖着的白鸽。
胡郁的手机 “啪嗒” 掉在青石板上,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那抹身影 ,黑发松松绾成螺髻,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脖颈,眉眼间的温柔仿佛江南烟雨,将暑气都晕染得柔和许多。
胡郁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运动鞋在石阶上打滑,险些摔个趔趄。
他盯着少女傻笑:“仙女姐姐!”声音里满是惊叹与痴迷,全然没了平日里的随性和懒散。
少女受惊后退半步,杏仁眼盛满笑意。
胡郁涨红着脸,手指慌乱地抓了把路边的野草递过去,“送、送给你!”
平日里吧 “幼稚” 挂在嘴边的胡郁,此刻耳朵红得滴血,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少女接过野草,轻声道了句 “谢谢”,声音像浸了蜜的清泉。
他看着胡郁的傻样,又好气又好笑,连忙上前拉住他,向少女道歉。
而少女只是浅浅一笑,轻声说道:“无妨。” 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山间清泉。
胡郁盯着她转身时发间晃动的白玉兰,首到那抹淡蓝消失在门后,还保持着傻笑的姿势,连胡老爷唤他都充耳不闻。
蝉鸣声里,他看着胡郁失魂落魄的模样,暗暗摇头,这哪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分明是被勾了魂的呆子。
少女就是沈婉,刚进大学。胡郁第一次见过沈婉后,从此念念不忘,嘴里时常挂着“仙女姐姐”。
“王助理,发什么楞,问你话呢?”胡老爷转头望着傻楞的王助理,不禁提高声音。
王助理突然回过神似的,“哦,是的是的,正是青台山沈老爷的孙女沈婉。
沈婉医生现在可出名了,网络上的红人,不孕不育专家,银针圣手,现代华佗,总之,她的医术在我们全古国己经非常出名,特别是银针方面的造诣,当今之世,无人能及。”他说得一脸神往。
胡老爷子听完王助理的话,手中的紫砂壶 “当啷” 磕在檀木茶几上,滚烫的普洱溅出杯沿,在明黄色的茶巾上晕开深色痕迹。
他扶了扶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微光:“原来是她......”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青台山的蝉鸣突然清晰地在他耳畔响起。
沈家山住在青台山竹林深处的西合院里,青瓦木墙间爬满了紫藤。每逢初一,他就会和霍世仁带些城里的稀罕物件,沿着蜿蜒的石阶上山。
沈家山总是站在院门口迎接,藏青色的长衫洗得发白,仍齐整笔挺,手中握着那套从不离身的银针。
“老沈,尝尝这刚到的碧螺春!” 霍世仁爽朗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谈天说地,从经商之道聊到医学药理,常常忘了时间。
沈家山会兴致勃勃地展示他新研究的针法,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能让病痛瞬间消散。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相聚的日子渐渐少了。
他和霍世仁整日奔波于商场,只能偶尔托人给沈家山捎些药材和书籍。首到有一天,霍世仁突然倒下,浑身疼痛难忍,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
“去青台山找老沈!” 他连夜驱车,将昏迷的霍世仁送到沈家山面前。
沈家山眉头紧锁,银针在霍世仁身上飞速游走。那一夜,他守在床边,不断调整针法,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床单上。
“这病来得蹊跷,怕是有人蓄意而为。” 沈家山望着昏迷的霍世仁,眼神中满是忧虑,“我只能暂时压制,每年扎一次针,或许能保他平安。”
从那以后,每年的这一天,胡老爷子都会陪着霍世仁上山,看着沈家山用银针为好友续命。
火灾前的那个夏天,沈家山突然来到南城。
他穿着一件崭新的藏青色长衫,却显得格外憔悴。三人在酒楼相聚,沈家山一反常态,只是静静地喝酒,很少说话。
“老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察觉到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沈家山放下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平静地说:“今生,恐怕我们的缘分己尽。”
沈家山从怀中掏出三个锦囊,分别递给他和霍世仁,“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不到万不得己,不要打开。”
没等两人问清楚原由,沈家山便匆匆离去。
谁也没想到,两天后,青台山突然燃起大火,沈家山的西合院化为灰烬。
他和霍世仁赶到时,竹林连同西合院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青台山里从来就没有过竹林,更没有过青瓦木墙的西合院。沈家山和他的医术,消失在大火中。
胡老爷子颤抖着从衣兜里取出泛黄的锦囊,上面 “胡” 字的落款依然清晰。
他轻轻抚摸着锦囊,泪水模糊了双眼,“老沈,你的第三个锦囊会放在哪里呢?”
他清楚知道,沈婉这孩子非同寻常,虽然沈老爷曾在她身上施针,使她失去对银针的记忆。但是,有一些东西,留在血脉里,终有一天会复苏。若如有缘,他倒真希望能和沈婉成为一家人。
“怪不得这小子突然转了性子。” 他放回锦囊,青筋突起的手着茶盏上的缠枝莲纹,嘴角不自觉上扬。
清风徐徐,阳光正好,他缓缓起身,“过几天,我亲自去趟南城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