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后的意识像浸在冷水里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陆晴费力地睁开眼，头顶的白炽灯刺得她眼眶发酸。
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氧气面罩里回响，恍惚间还以为仍困在手术台上那片血色迷雾里。
首到一声压抑的哭喊刺破混沌。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见母亲俯身在推车旁，脸上满是泪痕，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的晴儿”。父亲站在母亲身后，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的慌乱，那个永远西装革履、在股东大会上谈笑风生的男人，此刻正用手背狠狠擦拭着眼睛。
陈沐阳的脸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嘴唇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老婆……你吓死我了……”
温热的掌心贴上她冰凉的脸颊，陆晴这才惊觉自己的脸早己被冷汗浸透。她想抬手触碰丈夫，却发现手臂上插满了针管，连动一根手指都耗尽全身力气。
嘈杂的哭声里，陆砚之的身影撞进眼帘，那双总是带着不羁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他张了张嘴，却被陆夫人突然爆发的哭声盖过。
陆晴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护着自己和邻居家小孩打架的模样，喉咙里泛起酸涩。
人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婉呢？”霍行深的声音里带着撕心裂肺的焦灼。
陆晴的心脏猛地抽搐，沈婉苍白的脸，输血管里蜿蜒的血色，还有那句“别怕，我在”的声音，全都浮现脑海。
她用尽全身力气偏头寻找，也没有看到沈婉的身影。
……
手术室顶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江墨的目光从沈婉的输液管上移开，扫过众人时，黄姗姗感觉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止血药是谁配的？”江墨的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手术室里凝滞的空气。
黄姗姗的目光死死钉在他指尖捏着的透明药瓶上，背后冒出一阵冷汗。她知道，比止血药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尚未传到江墨手中的监控视频，虽然她事前仿佛测试过视频死角位置，但仍然还是担心出现误差。
王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像扫描仪般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最终定格在黄姗姗骤然收缩的瞳孔上：“黄医生，你脸色不太好？有什么不舒服吗？”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死寂，所有人的视线如利剑般刺向黄姗姗。
黄姗姗感觉睫毛在不受控地颤抖，强撑着勾起嘴角，“可能……可能是太累了。”
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仿佛砂纸擦过玻璃。她能感觉到冷汗顺着背脊滑落。
“那就好。”王主任的语气突然放柔，镜片后的目光却透着审视，“沈医生刚输完血，身体还虚弱，你作为科室的骨干，可千万要挺住。你们俩是科室的两根支柱，缺一不可。”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黄姗姗的肩膀，后者却像被烫到般微微瑟缩。
“这样吧，”王主任转身走向江墨“大家都检查一下口袋，看看有没有误拿的东西。”她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江院长，沈医生需要休息，剩下的事情慢慢再调查如何？”
江墨的目光扫过远处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沈婉，输液管里的药水正一滴一滴坠进她血管。
他攥紧药瓶的手指最终松开手，“夏晓萱，按王主任说的，让大家有序离开。”
手术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找声，年轻护士们紧张地检查着白大褂口袋，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中，黄姗姗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紧紧裹住霍行深的喉咙。他盯着医务人员通道的玻璃门，指节因攥紧栏杆泛出青白。
陆续走出的医护人员中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他第一次觉得等待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被放在文火上慢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他甚至能听见血管里血液奔涌的声音。
突然，眼角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的医护电梯前，金属推车的轱辘声刺破死寂。
“婉婉？”这个名字在喉间滚了无数遍，却卡在舌尖发不出声。
他的双脚先于理智迈出，皮鞋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他看见推车上盖着的白色被单，边角处露出一小截苍白的手腕。那是沈婉的手，总是握着手术刀划出精准弧线的手，此刻却无力地垂在床边，静脉血管青得触目惊心。
霍行深的呼吸骤然停滞，飞步扑到推车旁，膝盖重重磕在金属框架上，疼痛却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淹没。
“婉婉！”他终于喊出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仿佛一开口，就会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原本红润的唇色褪成浅粉，像被霜打过的花瓣。霍行深颤抖着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指腹触到的皮肤冰凉得惊人，仿佛刚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碎冰。
霍行深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记忆中她站在手术台前，手术衣被无影灯照得发亮，眼里盛着比手术刀更锋利的光，可此刻却像折断翅膀的蝴蝶，脆弱得让人心碎。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指尖轻轻抚过她眉骨，那里还沾着干涸的汗水，像她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温度。
江墨的手紧握手术车金属把手，青筋顺着小臂蜿蜒凸起，像蛰伏的虬龙。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霍行深。他下颌线绷得近乎要断裂，深褐色瞳孔危险地眯起，仿佛被侵犯领地的野兽。
“婉婉。”霍行深的声音带着撕裂的喘息。
江墨纹丝不动，垂眸看着沈婉染着薄汗的苍白脸颊，首到对方伸手要抓手术车，他才突然抬手，精准如鹰隼般扣住霍行深的腕骨，“别碰她。”
“她刚从鬼门关走一遭，你现在扑上来只会吓到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想要照顾，等我安排好再说。”电梯门缓缓开启的机械声中，他推着病床后退半步，皮鞋擦过地面划出警告的锐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