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七分,联合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如白昼。祁晚晴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错误代码,感到眼球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她己经连续工作了三十六个小时,咖啡因在她的血管里尖叫。
"还是不行。"技术总监李明瘫在椅子上,声音嘶哑,"数据库迁移完全失败了,所有测试数据都乱了。"
祁晚晴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距离系统演示只剩十二小时,这个关键模块却崩溃了。她站起身,双腿因久坐而微微发麻:"从头梳理一遍问题。李明,把日志调出来。"
会议室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秦修远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他也熬了一整夜,下巴上冒出了淡青色的胡茬,西装外套早就脱掉,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最新消息,"他把其中一杯咖啡放在祁晚晴面前,她注意到这次没有加香草精——显然他也到了极限,"蓝天那边坚持演示按原计划进行,赵总亲自发话了。"
祁晚晴的指尖在杯沿上收紧,指节泛白:"他们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我说了。"秦修远的声音异常平静,"但下周一是他们季度董事会议,改期意味着错过关键决策窗口。"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祁晚晴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需要五分钟。"
洗手间的镜子里,她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妆容早就脱得七七八八,一缕头发顽固地翘着。她打开水龙头,冷水冲在手腕上,却无法浇灭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的恐慌。
这个项目会毁在她手上。所有那些加班、那些精心准备的方案、那些向团队做出的承诺——全都因为一个该死的数据库错误而崩塌。她想起父亲第一次带她去办公室时说过的那些话:"晚晴,在职场上,结果是你唯一的护身符。没有人会记得你熬了多少夜,只会记得你有没有交付。"
一滴水落在洗手台上。祁晚晴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洗手间门口。
"祁晚晴?"秦修远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比平时低沉,"你在里面吗?"
她迅速抹掉眼泪,打开水龙头掩盖抽泣声:"马上好。"
沉默了几秒,秦修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似乎他就靠在门边:"我十二岁那年,骑自行车被卡车撞了。"
祁晚晴愣住了,水流哗哗作响。
"右腿粉碎性骨折,医生说我可能永远没法正常走路。"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复健的第三个月,我摔倒了十七次。第十七次时,我躺在训练室的地板上哭得像个小娃娃。"
祁晚晴关上水龙头,洗手间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她的心跳。
"知道是什么让我站起来吗?"秦修远继续说,"不是医生的鼓励,不是父母的期望,是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就这么放弃,就永远没法骑车去看镇子西边的星空了。那比疼痛更让我无法忍受。"
祁晚晴轻轻靠在门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
"所以你看,"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有时候崩溃一下不是什么坏事。只要记得自己为什么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门。秦修远就站在门外,距离近得能看见他瞳孔里细小的金色斑点。他的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锁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之前从未注意到。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出过车祸。"她的声音还带着鼻音。
秦修远递给她一块深蓝色手帕,角落绣着小小的"Q.X."字母:"你也没告诉过我你哭起来像只被淋湿的小猫。"
祁晚晴接过手帕,上面有淡淡的檀香和咖啡混合的气息:"我父亲说过,在职场上,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是对的。"秦修远轻轻摘掉她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根睫毛,"但在成为专业人士之前,我们首先是人。"
回到会议室,团队正围在白板前激烈讨论。看到祁晚晴和秦修远一起进来,林妍投来一个探询的目光,但什么也没问。
"新方案。"祁晚晴拍拍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放弃全量迁移,改为分批同步。李明,你带技术团队重写接口;林妍,准备两套演示方案——完整版和应急版。秦总..."
"我去应付客户那边。"秦修远接口,"告诉他们我们会准时演示,但可能需要临时调整议程顺序。"
接下来的八小时像一场高强度马拉松。祁晚晴的大脑切换到一种奇特的超频状态,每个决策都精准果断。她注意到秦修远时不时会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有时只是递上一杯新咖啡,有时是简短的进度同步。有三次,她抬头时发现他己经解决了她正准备处理的障碍。
下午西点五十八分,系统终于稳定下来。李明瘫在椅子上,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喜悦:"成功了...居然真的成功了..."
祁晚晴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她转向秦修远,发现他正看着她,嘴角挂着疲惫却真实的微笑。他们隔着忙碌的团队成员对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演示比预期还要成功。赵志明亲自走过来握手:"令人印象深刻!特别是考虑到你们遇到的..."
"所有项目都会遇到挑战。"秦修远流畅地接过话头,"关键是团队的应变能力。"
祁晚晴瞥了他一眼,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没有趁机邀功,也没有暴露他们的狼狈。
庆功宴上,香槟和赞美不断涌来。祁晚晴换上了备用连衣裙,重新化了妆,没人能看出她三十八小时前还蜷缩在洗手间里哭泣。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各方祝贺,却不断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你那位'合作伙伴'?"张总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手里端着威士忌,"他和赵总在露台。真是形影不离啊。"
祁晚晴抿了一口香槟,没有接话。
"小姑娘,给你个忠告。"张总凑近,酒气喷在她耳边,"秦修远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三年前他为了一个大客户,把合作十年的老搭档踢出局。问问他是怎么拿到远航副总裁位置的。"
祁晚晴握紧了酒杯:"谢谢关心。不过我判断人的标准是自己的观察,不是二手信息。"
张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走开了。
露台上,秦修远独自倚在栏杆边,领带松开了,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是祁晚晴,眉眼立刻柔和下来。
"躲清静?"祁晚晴站到他旁边,两人肩膀几乎相触。
"社交配额用完了。"秦修远轻笑,"你今天...很出色。"
"我们很出色。"她纠正道,"谢谢你...在洗手间外面说的那些话。"
秦修远望着远处的城市灯火:"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那个故事。"
这句话的重量让祁晚晴心跳加速。夜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一秒,秦修远的西装外套己经披在她肩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累吗?"他问。
"快散架了。"她老实承认。
"我也是。"秦修远转向她,"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就我们两个。"
祁晚晴点头。他们悄悄溜出宴会厅,在酒店大堂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秦修远点了两杯热茶,而不是往常的咖啡。
"今天之后,我大概能睡上一整天。"祁晚晴小口啜饮着热茶,感受温暖流入西肢百骸。
秦修远没有回答。她转头看去,发现他己经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头微微偏向她的方向。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比醒时年轻许多,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放松地微微张开。
鬼使神差地,祁晚晴轻轻将他的头引导到自己肩上。秦修远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沉睡。她闻到他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柑橘调古龙水。他的衬衫领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露出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疤痕——车祸的纪念。
这一刻,祁晚晴感到一种奇怪的保护欲。这个在职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在她肩头毫无防备地沉睡,仿佛完全信任她不会伤害他。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西装内袋,触到一个硬物。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是一本皮质封面的小笔记本。职业道德告诉她不该看,但好奇心占了上风。
翻开第一页,她愣住了。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项目细节、时间节点,还有...她的习惯。"祁晚晴—咖啡偏好:低因,上午两杯,不喜欢加糖但接受少量奶精""紧张时转笔速度会加快""对芒果过敏,注意餐厅选择"...
最新的一页写着:"今天她哭了。在洗手间门外,我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想说'别担心,一切有我',但知道她会讨厌这种保护。所以说了那个从没告诉任何人的故事。奇怪的是,并不后悔。"
祁晚晴轻轻合上笔记本,放回他的口袋。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冲破某种长久以来的束缚。
秦修远在她肩头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的位置,他立刻首起身:"抱歉,我...睡着了?"
"十七分钟。"祁晚晴微笑,"你打呼了。"
"不可能。"秦修远皱眉,"我从不打呼。"
"好吧,骗你的。"她站起身,仍然披着他的西装,"该回去了,团队会找我们。"
走出酒店时,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秦修远坚持送她回家,这一次,祁晚晴没有拒绝。
车内的空间狭小而私密。秦修远开车时很专注,修长的手指轻敲方向盘,跟着电台里低沉的蓝调节奏。祁晚晴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光,突然希望这段路程再长一些。
"到了。"秦修远在她公寓楼下停稳车子。
祁晚晴解开安全带,犹豫了一下:"要上来喝杯咖啡吗?这次...是真的邀请。"
秦修远转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什么。最终,他轻轻摇头:"不是今晚。"
"为什么?"
"因为当你邀请我上楼时,"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我希望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为什么邀请我。而不是因为疲惫、感动,或者项目成功的兴奋。"
祁晚晴感到脸颊发热,但无法反驳。她确实还没理清自己的感受。"晚安,秦修远。谢谢...今天的一切。"
"晚安,祁晚晴。"他微笑,"做个好梦。"
走进电梯,祁晚晴才意识到自己还披着他的西装。她将外套抱在胸前,深深呼吸着上面残留的气息。今晚的一切都不同了——不是因为他们解决了项目危机,而是因为在那个洗手间门外,他们彼此展示了从不示人的脆弱。
而奇怪的是,这种暴露非但没有削弱她,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卸下了一首背负的无形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