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无休无止。
林薇薇的神魂是一艘漏水的小船，在名为“规则”的瀑布里不断下坠。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只有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
无数符号构成的世界泡影，在她身边生灭。
她看见一个世界，从诞生第一缕光到最后一颗星辰熄灭，不过一呼一吸。
她看见一条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化为飞鸟，落地时又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这些是世界的草稿，是天道演算时废弃的残篇。
它们冲刷着她的认知，瓦解着她对“真实”的定义。
“别看，守心。”
萧辰的声音是一枚铁锚，定住了她即将溃散的意识。
他站在那页残纸化作的小舟船头，身形如山。
所有冲向他们的狂暴数据流，在靠近他三尺之内，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化作温顺的溪流，绕舟而过。
林薇薇收回视线，强迫自己盘膝坐下，将心神沉入怀中玉简。
《秩序场构建的七种猜想》。
她开始阅读。
玉简里的内容晦涩怪诞，充满了凡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和推演。
但在此刻此地，这些文字却为她量身定做。
“猜想一：秩序，是高维信息在低维世界的投影。改变投影角度，即可改变秩序形态。”
“猜想三：任何混沌系统都存在‘奇异吸引子’，那是混沌中诞生的秩序雏形。捕获它，而非对抗它。”
“猜想七：以自身为‘规则原点’，可创造一个与外界混沌绝缘的‘真实气泡’……”
林薇薇看得入了迷。
她感觉自己正在与那个碎算盘的主人，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她渐渐懂了，萧辰带她走的这条路，并非单纯的空间穿梭。
他们在世界的最底层航行，在法则的缝隙里穿梭。
这里，是因果的上游。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薇忽然睁眼。
她望向小舟左前方的一片数据流。
那里的流动，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怎么了？”萧辰问。
“那里……很奇怪。”林薇薇指着那个方向，“周围的数据都在奔腾咆哮，是一群没理智的野兽。”
“但那一小片，很安静。”
林薇薇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
“它不是静止，它也在流。但它的流动，有一种……韵律。对，就像睡熟婴儿的呼吸，很轻，很稳，充满了生命力。”
萧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在亿万道狂乱的数据瀑布中，那一缕微弱而富有节奏的“光”，几乎无法被察觉。
但他看见了。
他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那是鸿蒙运光。”他缓缓开口，“一方大世界诞生之初，从‘无’中分离出的第一缕‘有’。是纯粹的可能性，一切机缘的源头。”
“它怎么会在这？”
“或许是某个世界构建时遗漏的基石。也或许是天道打了个盹，不小心掉落的梦。”萧辰看着那缕光，“它没有属性，没有归属，只是一直在此漂流。”
林薇薇的心脏，猛地擂动起来。
她想起了猎犬首领的神通，想起了天机阁的推演。
那些，都是后天修成的“术”。
而眼前这缕光，是“道”本身。
是运气的源头。
“我们能……得到它吗？”她问出这话时，声音都在发颤。
“很难。”萧辰摇头，“它看似柔和，却是世上最‘自由’的东西。任何外力试图捕捉，都会让它瞬间回归于‘无’。”
“强取，只会让它消失。”
林薇薇沉默了。
她望着那缕光，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简。
“猜想三：捕获它，而非对抗它。”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如果我们不抓它呢？”林薇薇抬起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如果，我们只是在它旁边，造一个比周围更舒服的‘家’，它会不会自己过来？”
萧辰看向她，没说话，眼神里却透出询问。
林薇薇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用玉简里的法子，以万象引运筒为核心，构建一个最基础、最稳定的‘秩序场’。这个场，不攻击，不防御，不索取，只提供一种属性：安宁。”
“就像在风暴暗礁遍布的河道里，开辟出一个风平浪静的小港湾。”
“那缕运光漂了这么久，或许也‘累’了。它会本能地被安宁和稳定吸引。”
萧辰静静听完，许久，才点了点头。
“可以一试。”
得到他的肯定，林薇薇不再犹豫。
她将那枚《秩序场构建的七种猜想》玉简，贴在万象引运筒上。
然后，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她不再理会外界奔流的数据，不再思考前路的凶险。
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构建一个“家”。
这个家，不必华丽，不必强大。
只需要稳定。
她回忆起自己还是凡人时，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下班回家，拧开门锁，把疲惫的身体扔进柔软的沙发。
窗外车水马龙，屋内一灯如豆。
那份安宁，那份归属感，是她此刻唯一需要复现的东西。
她将这份最纯粹的情感，这份凡人的“秩序”，通过神识，注入万象引运筒。
“嗡——”
签筒轻轻一震。
它表面的玉白色光华变得无比柔和，成了一盏温暖的夜灯。
那块被她抹上去的“息壤”被激活了，一丝生生不息的气息，从签筒内部散发出来。
一个无形的、半径不足一尺的“场”，以签筒为中心，悄然张开。
这个场里，没有灵力波动。
但所有流经此地的数据碎片，速度都慢了下来，变得温和驯服。
林薇薇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小小的“港湾”，朝着那缕鸿蒙运光的方向，慢慢推了过去。
一次无声的试探。
那缕鸿蒙运光，察觉到了这个“港湾”的靠近。
它停下了漂流。
它像一只好奇又胆怯的小兽，在港湾入口盘旋、徘徊。
它能感觉到，这个小空间里，没有恶意，没有贪婪。
只有一种它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安稳”的东西。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林薇薇紧张得忘了呼吸。
终于，那缕鸿蒙运光下定了决心。
它轻轻一晃，化作流光，主动钻进了那个小小的港湾，最后，融入万象引运筒之中。
签筒，猛地一亮！
耀眼的光芒，甚至盖过了周围的数据奔流。
林薇薇感到手中的签筒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冰冷的法宝，里面多了一颗温暖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
光芒散去。
签筒外观未变，但林薇薇知道，它已脱胎换骨。
她将神识探入其中。
以前，她看到的是概率地图。
现在，她看到的是一片小小的、却无比真实的星空。
星空正中，那缕鸿蒙运光正是一颗恒星，散发着温润的光。
而它的光芒，正在主动梳理、引导着周围代表“概率”的星辰。
一行全新的小字，在星空下方浮现。
“我之所向，好运自来。”
林薇薇还没来得及体会其中的玄妙。
他们乘坐的小舟，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小心！”
萧辰的声音传来。
前方的数据洪流中，一个巨大的世界泡影正在迅速崩溃。
无数法则碎片四下激射。
其中最大的一块，裹挟着一片燃烧的火海，直冲他们的小舟撞来，那恐怖高温足以瞬间熔化金丹修士。
林薇薇脸色一白，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的签筒。
她甚至没想好要怎么做。
签筒却自行有了反应。
筒内，那缕鸿蒙运光轻轻一跳。
一道看不见的“运气”被牵引而来。
就在燃烧碎片即将撞上小舟时，旁边另一道数据流中，一块由万载玄冰构成的世界碎片，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方向。
它如最忠诚的护卫，精准地、恰到好处地，横在了小舟和火焰碎片之间。
“嗤——”
冰与火猛烈碰撞。
极致的高温与严寒相互湮灭，化作一片浓郁的白雾。
雾散，两块碎片都已消失。
小舟，安然无恙。
林薇薇呆呆看着这一幕，半天说不出话。
这……就是“好运自来”？
不是她操控的结果。
是世界，主动为她解决了麻烦。
“看来，效果不错。”萧辰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讶异。
事情还没完。
两块碎片碰撞湮灭后，留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株通体赤红如火、顶端却结着一枚冰蓝果实的奇特灵草。
它在碰撞中心幸存，此刻正静静悬浮，散发着冰火同源的奇异药香。
一股柔和的数据流不知从何而来，托着灵草，稳稳地，送到了林薇薇面前。
“冰火龙心草……”林薇薇认出了这株只在典籍中见过的上古灵药，据说早已绝迹。
她下意识伸手接过。
灵草入手，温润的药力瞬间涌入经脉，让她浑身一阵舒泰。
她看向萧辰，眼神里写满了“这也可以”的震撼。
萧辰没看她，而是看着那页作为小舟的地图。
地图也发生了变化。
上面流动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清晰。
通往那个漆黑“气运之眼”的路径，不再若有若无，而是一条清晰可见的康庄大道。
周围原本混乱的支流，此刻都在主动为他们让路。
“运气，也是实力。”萧辰收回视线，看着前方坦途，“现在，路好走多了。”
林薇薇低头，看看手中的冰火龙心草，又看看怀里温暖的万象引运筒。
她忽然觉得，这次秘境之行，开始变得有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