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乌篷船撞上了大荔县码头的青石板。葛二蛋抱着船桨打盹,突然被青铜蟋蟀的鸣叫惊醒——那绿油油的小东西正蹲在他鼻尖上,六条腿搓出串火花,像是在炫耀技艺一样。
"师傅!这玩意要在我脸上钻洞!"少年甩着头蹦起来,船篷顶突然垂下个倒挂的老道。嫖一星嘴角还粘着半片熏肉,手里攥着个快散架的罗盘:"莫慌,这是青蚨子,能寻天下至宝..."
话没说完,蟋蟀振翅飞向码头集市。师徒俩追着绿光钻进人群,老道的补丁道袍挂翻了三个箩筐,惊得满街公鸡扑棱着飞上房梁。正当他们追到供销社门口,柜台后织毛衣的大婶突然举起鸡毛掸子:"要饭的往东走!"
"同志,我们不是..."嫖一星刚要解释,青蚨蟋蟀突然撞向货架上的陶罐。斑驳的罐身露出"龙虎山天师府"的云纹,老道顿时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这怎么这么熟悉呢。
罐子突然自己晃起来,里头传出闷闷的女声:"嫖老鬼!你鞋底还粘着澡堂票呢!"葛二蛋眼睁睁看着师傅以迅雷之势脱下布鞋,可鞋底分明印着"潼关县澡堂 的红戳。
"轰"的一声,陶罐炸成八瓣。青光里走出个穿劳动布工装的女人,左手扳手右手锤子,胸前还别着"先进生产者"的徽章。嫖一星转身要跑,却被三枚铜钱钉住裤脚,呆立原地。
"丁三娘!二十年了你咋还这暴脾气!"老道扯着被钉在地上的裤腿哀嚎。女人抡起扳手砸在柜台上,震得玻璃嗡嗡响:"当年你说借炼丹炉三个月,结果连炉灰都没还!这么多年了,今天怎么自动送上门来了呢?"
供销社大婶默默举起"损坏公物照价赔偿"的牌子。葛二蛋眼看着师傅从道袍里摸出个铁饭盒,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全国粮票:"好徒弟,快帮为师..."
话没说完,丁三娘己经掏出算盘:"龙虎山紫金丹炉市价五千功德点,逾期二十年利息按驴打滚算!"算珠噼里啪啦响得人心慌,最后定格在"欠款:八千六百斤粮票"。
"要钱没有!"嫖一星突然甩出道袍,漫天符纸化作纸鹤扑向女人。丁三娘冷笑一声,从工装裤兜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铃铛——纸鹤瞬间调头,追着老道啄他屁股。
少年缩在柜台下啃着不知谁扔的烤红薯,看着师傅被纸鹤大军追出供销社。青蚨蟋蟀趁机钻进他口袋,触须扫过手背竟显出个箭头,首指城外荒山。
日头偏西时,师徒俩蹲在城隍庙门槛上啃咸菜窝头。庙里供着个穿中山装的城隍爷,香案上摆的却不是贡品,而是印着"安全生产"的搪瓷缸。葛二蛋刚插上三炷香,神像突然开口:"电子功德箱支持粮票兑换。"
嫖一星往铁皮箱塞了张皱巴巴的肉票,供桌下立刻钻出只橘猫,叼来两张草纸:"今日特惠套餐:驱邪送平安符,捉鬼赠开光袜。"
正说着,庙门外冲进个系红腰带的汉子:"道长!我家猪圈闹妖怪!"来人裤腿上沾着可疑的黄毛,"那孽畜偷鸡蛋不说,还把我爹的假牙挂村口大槐树上!"
丁三娘的声音突然从房梁传来:"这单我接了!"女人顺着麻绳滑下,工装裤上别着串铜钱,"先说好,治好了我要你们村供销社的工业券。"
葛二蛋跟着众人来到猪圈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村民要请道士——二十多头猪正叠罗汉翻墙,领头的花猪蹄子夹着本《赤脚医生手册》。嫖一星抓把糯米撒出去,猪眼里红光骤灭。稻草堆里突然窜出个穿黄马甲的小老头,头顶还粘着鸡蛋壳,尖嘴猴腮模样。
"黄三太爷在此!"老头刚摆开架势,就被丁三娘用扳手敲了脑门。女人从他尾巴里抽出张介绍信:"沈阳铸造厂的请假条都过期三年了!"
黄皮子顿时哭丧着脸:"厂里搞优化,俺们妖怪临时工最先下岗..."说着从裤兜摸出包大生产香烟,"各位行行好,帮俺开个返乡证明?"
最后葛二蛋用朱砂写了张"妖精暂住证",老妖怪千恩万谢地走了。丁三娘却盯着少年画符的手首摇头:"笔锋无力,结构松散,当年你师傅偷的《云笈七签》都喂狗了?"
嫖一星正偷摸往道袍里塞村民送的腊肠,闻言呛得首咳嗽:"那叫借阅!龙虎山图书馆借阅证还在我...哎我证呢?"
月色初上时,城隍庙厢房里鼾声如雷。葛二蛋被尿憋醒,路过正殿却见城隍爷在数钱,橘猫用爪子按着功德箱。神像转头露出个尴尬的笑:"别声张,香火税要交百分之二十呢。"
少年逃回屋时,瞥见师傅床头飘着个穿红嫁衣的女子——正是黄河里那个水鬼!女鬼惨白的手指划过窗户,留下血字:"明日勿食鱼"。而嫖一星抱着空酒瓶打呼噜,道袍上还沾着中午的酱豆腐。
晨光熹微时,庙门外传来刺耳的唢呐声。八个纸人抬着顶扎彩轿,轿帘掀开露出丁三娘的笑脸:"嫖老鬼,你的炼丹炉养得挺肥啊?"
嫖一星突然从裤裆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炉:"三娘,其实这些年..."炉盖砰地弹开,蹦出只油光水滑的仓鼠,抱着瓜子冲众人作揖。
"这是炉灵!"老道拎起仓鼠尾巴晃了晃,"每天喂三钱朱砂二两硝石,养了二十年才..."话没说完,仓鼠突然喷出团三昧真火,把城隍庙的锦旗烧出个窟窿。
丁三娘抄起灭火器追着老道喷,葛二蛋抱着香炉夺门而逃。青蚨蟋蟀突然从领口钻出,触须指向河岸方向。晨雾弥漫的黄河边,隐约传来鱼贩的叫卖声:
"现捞黄河大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