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吨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连连作揖：“道长息怒！息怒！实在是…实在是…”
“师父…”葛二蛋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嫖一星一脚，示意他注意高人形象。
嫖小翠倒是没什么表情，她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盛宴”，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硬邦邦的咸菜疙瘩，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慢慢咀嚼起来，仿佛吃的不是咸菜，而是山珍海味。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朱一吨急得满头大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哎呀！看我这记性！几位恩人除妖辛苦，光吃点清汤寡水怎么行！驱邪！对！得驱邪！”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对着旁边同样局促不安的朱有来和朱天星吼道：“有来！天星！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按老规矩！凑‘百家米’！给几位恩人驱邪祈福！图个吉利！”
“百…百家米？”葛二蛋一愣，这词儿听着新鲜。
“对对对！百家米！百家米！”朱一吨连忙解释，脸上的尴尬被一种莫名的热切取代，“这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谁家有大灾大难过去了，或者有贵客临门，就要凑百家米！挨家挨户讨一小把米，不拘多少，凑够一百家！用这百家米煮饭或者熬粥，吃了能沾百家福气，百邪不侵！最是吉利！”
他转向嫖小翠，语气带着讨好：“姑奶奶，您看…这法子…行不？正好也给几位恩人压压惊，祛祛那河滩上的邪气！”
嫖小翠咽下嘴里的咸菜，清冷的眸子看了朱一吨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朱一吨如蒙大赦，立刻催促朱有来和朱天星：“快去快去！挨家挨户敲门！就说给救命恩人凑百家米！一粒米也是心意！快去！”
朱有来和朱天星赶紧应声，提着油灯，小跑着出去了。
堂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劣质米酒的酸馊味和焦糊油渣的哈喇味在弥漫。嫖一星看着那碗“泔水”，终究是没勇气喝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碗推得远远的，抱着他那个脏兮兮的酒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嘴里还在无声地碎碎念，大概是在哀悼他那逝去的高粱烧。
葛二蛋也毫无食欲，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间昏暗的堂屋。墙角堆着些农具，墙壁上糊着些早己褪色发黄的旧报纸，角落里还有一口盖着破木板的大水缸。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通向里屋的门帘缝隙，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像是朱小苗。
过了好一阵子，朱有来和朱天星才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两人手里各自捧着一个小得可怜的粗布口袋，袋子瘪瘪的，看着分量轻飘飘。
“村…村长…”朱有来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像是羞愧，又像是无奈，“跑…跑遍了…就…就这些了…”
他把小口袋放在桌上，解开系口的麻绳。朱天星也把自己的口袋放下解开。
昏黄的油灯下，两个小口袋里的“百家米”显露出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米”！
袋子里装着的，是极其混杂、极其可怜的一小撮东西：
几粒干瘪发黄、一看就是陈年甚至可能发霉的玉米粒。
几颗同样干瘪、带着虫眼的黑豆。
一小把带着壳的、干巴巴的高粱粒。
甚至还有…一小撮混杂着沙土的、不知名的草籽！
别说一百家，看这分量，十家都够呛！而且全是些最劣质、最边角、恐怕连牲口都不太爱吃的杂粮！
堂屋里一片死寂。连闭目养神的嫖一星都睁开了眼，看着桌上那两小撮可怜的“百家米”，脸上的表情己经不是悲愤，而是麻木了。
朱一吨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着，尴尬、羞愧、窘迫交织在一起，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搓着手，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村长，”葛二蛋实在忍不住了，指着那两小撮杂粮，“这…就是百家米？百家…就凑出这点东西？连喂鸟都不够吧？”
“这…这…”朱一吨急得快哭了，“恩人…实在是…家家都揭不开锅了…就这点…这点还是…还是从各家牙缝里抠出来的…您…您千万…”
“算了。”嫖小翠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两个瘪瘪的粗布口袋，将里面那点可怜的杂粮合在一起，掂量了一下，目光扫过朱一吨那张惨白的胖脸：“这点米，煮一锅粥，给村里最饿的孩子分分吧。”
她的话音刚落——
“噗通！”
一声闷响，从堂屋角落那堆杂物后面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缩在角落里的朱小苗，不知怎么碰倒了一个小瓦罐。瓦罐摔在地上，西分五裂。罐里，赫然滚出几块…干硬的、黑乎乎的…杂粮饼子！
朱小苗吓得小脸煞白，看着地上的饼子，又看看众人投来的目光，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朱一吨的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铁青！他肥胖的身体猛地站起，指着朱小苗，声音都变了调：“小…小苗！你…你哪来的饼子？！”
葛二蛋眼尖，看到那饼子虽然又黑又硬，但明显比桌上那些咸菜油渣像样得多！这绝不是“百家米”那种货色！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河滩上那口破铁锅，还有村民藏粮的种种怪异举动…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村长！”葛二蛋猛地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声音带着质问，“你不是说村里一粒粮都没了吗？！这饼子怎么回事？！”
“我…我…”朱一吨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朱天星惊恐的呼喊！
“村长！不好了！不好了！排…排门板后面…那…那口新水缸…它…它在动！里面有东西…在…在撞！咚咚咚的！像…像有人在里面敲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