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芹盯着打印机吐出的离婚协议书，钢笔尖在甲方签字栏洇开小团墨渍。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撞在玻璃上，像极了三年前她穿着婚纱走过红毯时，新郎西装上沾着的那片花瓣。
“周明远，这次我是认真的。”她把纸拍在餐桌上。丈夫正对着电脑核对报表，眼镜滑到鼻尖，头发乱得像团隔夜冷饭。打印机突然发出“咔嗒”轻响，仿佛某种微妙的隐喻。
三年婚姻像被放进慢炖锅的老汤，曾经的浓情蜜意熬成了寡淡白水。小芹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了牙膏盖没拧、袜子乱丢吵架，更记不得上一次像样的约会是何时。上周她生日，丈夫捧回的竟是超市临期的奶油蛋糕，蓝莓酱在盒子里洇成难堪的紫斑。
传真机“滴滴”响起来时，周明远正在会议室给客户演示方案。投影仪的冷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手机在裤兜震得发麻。看到发件人显示“刘小芹”，他握着激光笔的手突然抖了下，红点在PPT的“合作共赢”西个字上跳成惊慌的火苗。
纸张吞吐的声音像极了医院走廊的心电图机。当那张泛着银光的A4纸完全展开时，会议室突然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雪白的纸面中央，只有几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钢笔压痕，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候鸟足迹。
“周总，这是？”客户指着纸张轻笑，睫毛膏在眼睑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明远喉结滚动，突然想起新婚时小满趴在他耳边说的话：“以后吵架不许冷战，要像传真机一样，有什么都立刻‘滴滴’传过来。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时，小芹正在厨房切洋葱。泪水混着菜板上的水珠，把切碎的葱花泡得发胀。水槽里堆着隔夜的碗，油垢在灯光下凝成琥珀色的疤。冰箱突然“叮”了一声，提醒她该给丈夫的胰岛素冷藏——这个她提过无数次的小事，他永远记不住。
门铃响得急迫，像某个暴雨夜他们被困在郊外，汽车抛锚时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明远冲进来时带起穿堂风，把台历吹得哗哗响，五月的阳光里浮着未擦净的灰尘。
“小芹，你......”他举着那张白纸，油墨香混着汗味。小满看见他领带歪在一边，想起上次帮他系领带时，他不耐烦地挥开她的手，说“我自己会”。此刻那根藏青色领带却像条委屈的蛇，蔫蔫地挂在脖子上。
“发错了。”她转身继续切菜，洋葱辣得眼眶生疼。刀刃突然被握住，明远的掌心覆上来，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其实我早就看见了。”！他声音闷得像塞了团棉花，“你每次生气都会在草稿纸上写‘离婚’两个字，写满整张纸就撕掉。”
小满的刀“当啷”掉在案板上。她想起那些被揉成团的A4纸，想起每次撕纸时心里那点隐秘的不舍。明远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支崭新的钢笔，笔尖刻着她名字的缩写。“上次看你在文具店盯了很久。”他声音发颤，“还有......”
他突然从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塑料封皮上印着公司logo。翻开第一页，歪歪扭扭写着：“牙膏盖要顺时针拧三圈”“袜子放进洗衣篮前先翻面”“小芹过敏不能吃芒果”。最新的一页停在昨夜：“明天买非临期蛋糕，蓝莓要新鲜的”。
阳光穿过纱窗，在纸页上织出细密的金网。小芹看见那些字迹里洇着的墨点，突然想起新婚时明远帮她抄教案，钢笔漏水把“爱”字晕成心的形状。洋葱的辣味突然变得温柔，像某种久别重逢的拥抱。
“其实我......”两人同时开口。传真机突然又“滴滴”响起来，这次吐出的是真正的协议书，红彤彤的结婚证复印件从下方探出头，像句欲言又止的情话。明远伸手关掉机器，电源灯熄灭的瞬间，小芹看见他眼里映着自己微颤的睫毛。
案板上的洋葱还在渗出汁液，却不再让人掉眼泪。明远拿起抹布开始擦灶台，动作生疏却认真。小芹看着他笨拙地把碗碟码进洗碗机，突然想起婚礼那天他说“我会学”，原来有些承诺，需要时间慢慢发芽。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谁在轻轻翻书。小芹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金属笔帽还带着体温。传真机的纸槽里，两张白纸静静叠在一起，像两页未写完的诗。或许婚姻从来不是完美的协议，而是那些写错又擦掉的字，是愿意为对方重新来过的勇气。
暮色漫进厨房时，明远端来两杯温热的牛奶。小芹看见他指甲缝里还沾着洗洁精，突然笑出泪来。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却不再像记忆里那样刺耳。她拿起钢笔在白纸上画了个小太阳，明远凑过来看，笔尖不小心蹭到他鼻尖，晕开一点淡蓝。
“这次，换我来写吧。”小芹轻声说，钢笔在纸面沙沙游走。明远从背后环住她，闻见她发间的柠檬香——那是他上周特意买的洗发水。传真机在角落静默着，像个懂得沉默的老友，见证着有些空白，终将被岁月填满温柔的笔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