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暮春,一艘挂着葡萄牙国旗的商船停靠天津卫码头,船舱内十二箱荷兰奶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这稀罕物经粤海关层层打点,最终辗转送入荣国府库房时,木箱上的蜡封还带着南洋的咸腥气。
"洋人的玩意儿,当真能吃?"王熙凤捏着西洋商人进献的奶油说明书,眉头拧成川字。羊皮纸上的铜版画里,金发厨师正将乳黄色的膏体抹在酥皮上,旁边用花体字标注着"Crème fra?che"。她唤来账房先生翻译,才知这是欧洲贵族餐桌上的必备品,能制出比酥油更绵密的糕点。
张才叔蹲在库房角落,用银簪挑起一点奶油。浓郁的乳香混着发酵的微酸首冲鼻腔,与他熟悉的中式油脂截然不同。小五在旁探头探脑:"师傅,听说这玩意儿比金子还贵,洋鬼子怎么舍得送?"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小厮通报:"二奶奶请张师傅去前厅,说老太太要看新式点心!"
荣禧堂内,贾母戴着赤金点翠抹额,饶有兴致地翻看西洋画册。当看到巴黎贵妇用银叉品尝奶油蛋糕的插图时,她轻轻叩击扶手:"凤丫头,既然洋人送了这稀罕物,咱们也学着做些新鲜点心,别让人瞧着咱们没见过世面。"王熙凤立刻应下,转头对张才叔使了个眼色:"张师傅最会创新,三日后寿宴,就看您的了。"
回到厨房,张才叔将自己反锁在小屋里。案头摆着《饮膳正要》和新得的西洋食谱,他试着将奶油与猪油按不同比例混合,又用松子、核桃替换西洋常用的杏仁。试了七次,终于找到绝妙配比——六成奶油混着西成猪油,揉出的面团层次分明,烘烤时竟发出类似烤乳猪皮的脆响。
"师傅!成了!"小五举着刚出炉的卷酥冲进屋。只见鹅黄色的酥皮层层叠叠,裹着琥珀色的松仁馅,掰开时酥皮簌簌落下,奶油的醇香混着坚果的焦香扑面而来。张才叔却仍不满意,他想起画册里西洋糕点的精致摆盘,取来玫瑰露将松子染成绯色,又用裱花嘴在卷酥表面挤出缠枝莲纹。
寿宴当日,三十六道满汉全席间,奶油松瓤卷酥被盛在掐丝珐琅盘中呈上。贾母用象牙镶金的小叉子轻轻切开,见酥皮如蝉翼般层层绽开,不禁赞叹:"比苏州的千层酥还精巧!"史湘云性子急,早抓起一个大快朵颐,碎屑落在石榴红裙上也顾不得:"这香味怪得很,却越吃越上瘾!"
正当众人称赞时,角落里的邢夫人却冷笑道:"洋人的东西到底上不得台面,一股子膻味。"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立刻附和:"可不是,哪比得上咱们的枣泥糕实在?"这话惹得宝玉不悦,当即反驳:"饮食本无贵贱,若因循守旧,反倒失了趣味。"
这场关于中西饮食的争论,很快从宴席蔓延到整个贾府。厨房学徒分成两派,老厨役坚持古法,年轻些的却偷学西洋烘焙。张才叔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首到有天发现小五偷偷用奶油做起司,酸臭的味道熏得满院鸡飞狗跳,才不得不出面制止。
"洋法要学,但根基不能丢。"深夜的厨房,张才叔将滚烫的奶油缓缓倒入炒面,"就像这奶油,混着咱们的中式馅料,不也做出了新花样?"他教小五将奶油与山药泥混合,做出改良版的奶皮山药卷;又把奶油打发后拌入红豆沙,制成甜而不腻的芙蓉糕。
三个月后,元春省亲的队伍中多了两名西洋糕点师。当他们看到贾府厨房用传统蒸笼做出的奶油松瓤卷酥时,蓝眼睛里满是惊叹。而张才叔站在人群后,望着蒸汽升腾中若隐若现的酥皮,忽然想起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日子——原来美食就像这大观园的流水,唯有包容交汇,才能生生不息。
暮色中的贾府,小厮们端着新出炉的卷酥送往各院。奶油的香气混着玉兰花香飘出角门,引得街边小贩驻足张望。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孩童盯着糕点咽口水,却不知这一口酥脆里,藏着多少中西交融的故事,又暗喻着这个古老家族即将面临的变革与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