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14日的北平，寒风裹挟着天津解放的消息呼啸过街巷，整座城市暗流涌动。李平安站在小酒馆二楼的窗前，玻璃上凝结的冰花被他呼出的热气融出一个小洞。透过这个洞眼，他看见街上行色匆匆的军警和突然增多的便衣特务，那些黑呢子大衣下鼓鼓囊囊的轮廓，分明藏着武器。
两年了，自从那个充满硝烟与鲜血的元宵节之夜正式加入地下党，他见证了太多牺牲与抗争。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柯尔特"侦探特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感安心。这把徐慧真当年给他的转轮手枪，己经陪伴他度过了七百多个惊心动魄的日夜。
"看这个。"
徐慧真推门进来，发梢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她递过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油墨味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传单上赫然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告北平市民书》，落款是林彪、罗荣桓遒劲有力的签名。
"围城要开始了。"李平安将传单揉碎，扔进炭火盆。纸张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像极了这座古老城市即将迎来的重生。
窗外，一队全副武装的国民党青年军正挨家挨户搜查"通共分子"，刺刀在冬日阳光下闪着冷光。己经有三家商铺被贴上封条，掌柜的被反绑着押上军车。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试图辩解，立刻被枪托砸得满脸是血。
徐慧真快步拉上窗帘，室内顿时暗了下来。炭火盆的光在她脸上跳动，勾勒出紧绷的轮廓："组织命令，全力保护城内重要设施，为和平解放做准备。"她从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里取出一张微缩地图，在账本上摊开，"这是你的任务区域。"
地图上标注着正阳门到东交民巷一带，包括自来水厂、电报局和贝满女中、汇文中学等几所重点学校。李平安注意到小酒馆被画了个醒目的红圈——这里将成为秘密联络中心，负责接收城外情报并协调各行动组。
"傅作义还在犹豫是否起义，"徐慧真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到李平安耳边，"但蒋介石己经派郑介民来督战，中统特务正在全城搜捕可疑分子。"
李平安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条隐蔽的路线。按照历史，北平最终会和平解放，但过程依然凶险万分。他这两年苦心经营的药品运输线和情报网，现在到了发挥关键作用的时刻。那些藏在棺材里的盘尼西林，夹在圣经里的密电码，埋在花盆下的手枪，都将成为迎接黎明的利器。
"平乐和平玉呢？"
"安全。"徐慧真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柔和，从贴身口袋取出张照片，"在门头沟根据地，跟其他干部子女在一起。"
楼下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砸门声，木门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伴随着粗暴的呵斥："开门！搜查！"
两人闪电般对视一眼。徐慧真迅速收起地图塞回发髻，从柜台下取出账本假装对账。李平安则闪身躲进密室——这是1947年冬天他们连夜挖的，入口藏在酒坛后面，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再不开门就砸了！"伴随着又一声踹门巨响，王队长那公鸭嗓格外刺耳，"有人举报你们窝藏共匪！"
李平安透过暗格缝隙观察。王队长比两年前更胖了，黄绿色的制服紧绷绷地裹着臃肿的身躯，活像只人立行走的癞蛤蟆。他身后站着六个持枪警察，还有——李平安瞳孔骤缩——穿美式军装的郑介民亲信！
"长官明鉴，"徐慧真陪着笑脸迎上去，手里还拿着账本，"我们小本经营，哪敢..."
"少废话！"王队长一挥手，口水喷溅，"搜！给我掘地三尺！"
警察们如狼似虎地扑向各个角落。酒坛被一个个砸碎，琥珀色的液体汩汩流出，在地板上汇成一片酒泊，浓烈的酒气顿时充满整个房间。书架被推倒，床铺被刺刀挑开，连灶台里的灰都被扒出来检查。
李平安屏住呼吸，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密室的通风口巧妙地伪装成了老鼠洞，但若他们继续这样破坏性地搜查，迟早会发现异常。他的手指己经扣在扳机上，做好了最坏打算——如果密室被发现，他必须第一时间击毙那个军官。
"报告！发现可疑物品！"一个警察从柜台抽屉里翻出本蓝色封皮的诗集。
军官接过翻了翻，突然冷笑出声："艾青的《北方》...明令禁止的赤色禁书！"他一把揪住徐慧真的衣领，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带走审问！"
李平安的枪口己经瞄准军官的后心，准星稳稳框住那枚闪闪发亮的领章。只需一秒钟，他就能让这个特务脑袋开花。但就在这时，徐慧真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右手小指轻轻弯曲——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意思是"按预案执行"。
"长官冤枉啊！"徐慧真突然提高音量，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那书真是客人落下的，我都不识字....."
"少装蒜！"王队长甩了她一记耳光，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押回去慢慢审！"
看着徐慧真被推搡着带走，李平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预案之一——徐慧真被捕后会被关在警察局拘留所，那里有内线接应。当务之急是按计划启动应急联络网。
等警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李平安又等了十分钟才从密室钻出。小酒馆一片狼藉，两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蹲下身，在砸碎的酒坛底部摸索，果然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密信——徐慧真早就料到会有搜查，提前做了准备。
信纸上只有一行用米汤写的字，在碘酒擦拭下渐渐显现："启动'春雷'计划，找韩同志。"
李平安将纸条烧掉，灰烬撒进酒泊。窗外，暮色中的北平城，远处的炮声隐约可闻。天津己经解放，北平的黎明还会远吗？他系紧围巾，从后窗翻出，消失在1949年冬天最寒冷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