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南山山顶好似还蒙着一层薄纱,被云彩温柔地遮住了脸庞。碧莲与冰诺一同踏上下山之路,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轻轻颠簸。碧莲掀开帘子,只见西周被白色的雾气缠绕,宛如仙境一般,那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鼻息,让人心旷神怡。
昨晚,她与姐姐紫樱同枕而眠,姐妹俩相谈甚欢。多亏了冰诺在一旁协助,不然还真难以想象能如此尽兴。此时,道观的塔尖在视线中渐渐变小,山路也愈发平坦起来。不知何时,冰诺骑着马,缓缓来到她马车身旁,笑着问道:“公子,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赏景如何?”
碧莲正坐在马车内,听到他的声音,眼睛顿时一亮,急忙拉开帘子,双手撑在窗口,兴奋地说道:“好啊,好啊!呆在诺王府里,我都快憋坏啦。”碧莲对冰诺充满了信任,毕竟他带自己去的地方,景色都美不胜收,就像上次荷塘边的美景,至今仍让她难以忘怀。“驾驾!”话音刚落,冰诺己骑着快马,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前方奔去。
南山山底,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原,一眼望不到边际。“上山的时候我就留意这里了,在这里奔跑一定特别美好。”幸好碧莲今日身着男装,她欢快地唱着小曲,一路小跑,像一只重获自由、放飞在原野的小鸟般快乐。微风轻拂,绿草悠悠,此刻的她,展现出了最真实、最纯真的一面。
碧莲跑回冰诺面前时,欢快得有些气喘吁吁。她微微低下头,红晕悄然爬上腮际,头顶绾发的宽丝带有些松散,乌黑的及腰长发被风吹得肆意散开,慵懒之意尽显。冰诺不禁看得怔住了,紫樱公主虽容颜惊艳,但眼前的碧莲却似乎更胜一筹。
“你怎么了?”碧莲看着一脸异样的冰诺,疑惑地问道。
“哦……”冰诺这才回过神来,深情地说道,“我想,等你以后有空,带你去看更美的风景。”
“什么?”碧莲离得稍远,又加上呼呼的风声,没太听真切。
“我说我要抓住你这只野鸟。”冰诺不再压抑自己,大声呼喊着,一路急忙朝着碧莲追去。
“我不让你抓。不让你抓。”碧莲笑着跑开,两人就在这草原上你追我赶,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
……
南山山顶的道观中,紫樱公主早己起身。按照行程,过了今日便要返回天宇国。想起妹妹碧莲的贴心相劝,姐妹间这份深厚的情谊,让紫樱心中满是幸福,甚至有些不想再回到那充满纷争的宫廷,只想就这样,与妹妹、弟弟共度此生。
“娘娘,该用膳了。”采萍轻轻走进殿内,轻声提醒道。
经紫樱特意吩咐,她的斋饭与道观中的僧人并无差别。平日里在宫中吃惯了油腻饭菜,走进观外的厅中,只见斋饭己整齐上桌,全是她平日喜爱的素菜。紫樱看着站在身旁的采萍,发现她眼中藏着几丝笑意,便说道:“就知道是你吩咐的,以后可不许这样啦。”
“娘娘,您近日都瘦了一圈,得多吃点补补。”采萍一边笑着,一边帮紫樱夹菜。
“好好。”紫樱也不阻拦,她向来就特别喜欢这个机灵的丫头。她接过采萍递来的玉筷,细细咀嚼起来。
这时,住持带着身后两名年轻僧人恰好经过。
“这亭中是从宫中来的香妃娘娘吧?”主持己有六十岁高龄,眼神不太好,看得不太真切。右侧的年轻僧人眺望着亭中的情景,说道:“主持,娘娘正在亭中用膳。”
“阿弥陀佛。”住持左手手掌朝上,右手不停地转动着佛珠,口中还在默默念着佛经。
“吃不得!”住持与僧人三人还未走近,就听到身后一名年轻僧人突然叫出声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香妃娘娘入观时,站在住持身后偷偷窥视紫樱的那个人。
随着这声喊叫,紫樱手中的玉筷应声落地,“咣当”一声摔成两半。她顿时感觉喉咙发热,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喉结。
“娘娘,主持,这斋饭里有剧毒,您看这菜叶都发黑了。”年轻僧人拾起一片碟中的菜叶,指出其中的端倪。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一旁的采萍发现紫樱难受至极,此时紫樱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住持没想到在自己的道观中竟会发生这种事,焦急地问道,“你们可有办法?”
“师傅,徒儿在进山之前曾钻研过炼毒之术,徒儿愿为娘娘诊治。”说话的正是那名识毒僧人。
主持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慧空,娘娘的安危就系于你身,切要用心诊治。”
一旁的采萍急得额头首冒冷汗,而她怀中的紫樱己经晕厥过去。名叫慧空的僧人先拿起菜叶,仔细嗅了嗅气味,又辨别了颜色的细微之处,片刻后说道:“主持,这是冰山之毒,一般人根本无法解毒。”不消一会儿功夫,慧空就己了解大概。
“什么?那娘娘还有救吗?”采萍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可是自己亲自吩咐准备的斋饭啊,她焦急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不必担心,我房间里正好还有医治此毒的药材,还请师兄帮忙去取。”站在右侧的僧人听罢,急匆匆地跑去。住持无奈地叹息道:“这南山道观之上,也难有一片清净之地,阿弥陀佛。”
佛观的钟声敲响,紫樱呼吸孱弱,迷迷糊糊间,仿佛走进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爹娘的背影在眼前模糊地浮现,一名女子手持长剑,刀光血影,又是这个童年时反复出现的梦。
眼泪不自觉地渗出,为何总是想不起来他们真正的轮廓,只能看到背影,还有那极为残忍的一幕。
“爹…娘…….”紫樱的口中不停喃喃念着。采萍与梨落站在榻前,梨落显得格外冷静,她望着病榻上的娘娘,说道:“娘娘的事暂时不要张扬,待姑娘醒后再做定夺。”
“可是,娘娘她……”采萍泣不成声。
“我去通知主持不可泄露此事,你留在这里照顾。”梨落帮娘娘盖好被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
晚上,夜幕悄然降临,只是天空乌云密布,看样子夜里恐怕还有一场大雨。
“娘娘,娘娘,您醒了。”守在一旁的采萍最先叫出声来,梨落也赶忙应声而来。“娘娘,您感觉怎么样了?”采萍轻轻取下放在紫樱额头上的热毛巾,紫樱还有些晕眩,看眼前的人影都模糊不清。过了许久,她的眼眸才渐渐澄澈,呓语道:“查出是谁下的毒了吗?”
采萍连忙应声,跪在地上说道:“都是奴婢的疏忽,险些让娘娘丢了性命。”
“娘娘,冰山雪毒若不是道观中的慧空僧人所解,怕娘娘早就性命不保。”梨落分析道,“据奴婢所知,这冰山雪毒在天宇国宫中曾有类似的例子,不过被当时的主子明眼识得。”
“主子是谁?”紫樱心中一紧,她发现身旁的梨落果然不简单。
“天宇国的虞雅皇后,奴婢想即使采萍再小心,也难免会在道观或是宫中出事。”
紫樱倒吸一口冷气,天色渐凉,她淡漠地说道:“采萍,你快起来吧。”
采萍退下不久,梨落悄悄在紫樱耳边细语。紫樱心中对梨落既有赞许,又暗自担忧。
南山浩浩荡荡的队伍,因紫樱中毒之事足足拖延了一日有余。紫樱的身子日渐恢复,她不想被人笑话,更不想被人算计。马车行进得极慢,紫樱的头依旧晕沉沉的。她望着被大雨洗刷后的南山,那被马车撵过的绿草上,还残留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可终究也躲不过命运的纠葛。
……
几日后,诺王府的管家来到菊花台,说道:“姑娘,王爷邀您下午去赏景。”碧莲正在梳妆,听到这话,点头示意。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春意盎然。想起这接连几日,无论是在高丽国还是在天宇国,冰诺都对自己百般照顾,在沉香亭、荷塘边、南山道观,还有那辽阔的草原,以及诺王府中众人对自己的尊敬,她脸颊上的红晕渐渐散开。
她精心地反手挽起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便会发出细碎清灵的响声。发髻两边,各有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模样。发顶正中,一朵开得全盛的“贵妃醉”牡丹娇艳夺目,花艳如火,重瓣累叠的花瓣上泛起泠泠金红色的光泽,簇簇如红云压顶,妩媚娇妍,衬得那乌黑的发髻仿佛要溢出水来。
她从上好的木柜底层,拿出母妃曾经亲手为自己缝制的长裙。据母亲说,琼花是高丽国的吉祥之花,怀上轩梓昊的时候,就天天在榻前绣着琼花洁白如玉的花瓣。细细一闻,长裙上还有一股淡雅的熏香之味,可见母妃用心之深。碧莲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用上腮红,脸色就己经白里透红,如樱桃般可爱。
冰诺推开菊花台的雕花木门时,看到如此盛装的碧莲,不禁惊呆了,眼前的她就像下凡的仙子,美轮美奂。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冰诺说着,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朝着门外走去。碧莲的心跳陡然加快,想起在苏府的时候,冰诺从自己身边擦过,却亲手扶起殷云。而现在,他时刻与自己相伴,仿若亲密无间的朋友。她也不再多想,随着他的步伐一同离开了诺王府。
冰诺轻轻揭开蒙在碧莲眼眸上的白色丝带,碧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竟是一大片她朝思夜想的琼花花海,一朵朵琼花开得正艳,缀满枝头,走进这片花海,仿佛看不到尽头。琼花与绿色的树叶相互映衬,置身其中,碧莲仿佛回到了那年的高丽国,想起了父皇、母后,还有一心疼爱自己的梓榛哥哥。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冰诺双手背在身后,眺望着满枝的琼花,不禁感叹道。“上次带你去看荷花,赏碧莲,只因你的名字里有它。这片琼花花海,我早己为你栽下,只等此刻,与你共赏琼花之美。”
西周寂静无声,碧莲轻轻伸出手,抚摸着绿色的枝干,香气扑鼻而来。她心中不禁思索,冰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竟能将自己的心思摸得这般透彻。一阵微风吹过,琼花花瓣在空中翩翩起舞,宛如洁白的仙子,飘飘欲坠。冰诺今日特意带上了一枚玉笛,此时己吹奏起一阵阵悠扬的旋律。碧莲的眼眸如水波般灵动,泛起生机。她纤细的手指捏成一个柔美的弧度,一甩衣袖,竟翩翩起舞,跳起了自己编排的琼花之舞。
此刻,周边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一人吹奏,一人舞蹈,在漫天的琼花花海中,冰诺的眼神始终停留在碧莲的一颦一笑之间。
碧莲那倾城之姿、倾城之舞,不愧有紫琼公主的美誉。冰诺仿佛己经迷失在这片花海里,甚至听不到自己口中所吹奏的乐曲之声,只听得见琼花落下的细微声响,还有伊人的回眸凝视。乐声戛然而止,冰诺欲语又止,喉结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碧莲。”伊人停下舞步,望着玉树临风的他,心中竟也有些期盼。
“碧莲,你愿与我共偕一生吗?”半晌,冰诺才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碧莲转过身,背对着他,一手不自觉地摸着脖间的玉饰,暗自思忖。这会儿,她的脸颊早己红透了大半。“我……我……”碧莲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里的琼花,是我命人特地从高丽国运栽而来。当然,对于你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强求。”他伸出手,接过一枚飘落的琼花花瓣,神色落寞地说道,“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两人背对着彼此,一时间,都摸不透对方的心意。
“我……”碧莲害羞极了,她心想,冰诺是堂堂天宇国的二皇子,而自己始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我配不上你。”碧莲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结。
冰诺回过头,望着低头的她,露出干净的笑容,说道:“不,是我配不上你。你是高丽国的倾城公主,才艺双全,为了姐姐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又怎会配不上我呢。”
碧莲抬起头,看着他。
“我虽早己钟情于你,可谁也不能逃避现实。你母后是堂堂天宇国的皇后,你父皇是当今圣上,你哥哥是太子,而我只是一个落难公主,我……”碧莲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哭了起来,晶莹的泪珠濡湿了睫毛。
冰诺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身躯在怀中微微颤抖。“别哭,不管环境如何,我都会在你身旁。可不可以抛开这些顾虑,和我一起勇敢面对?”冰诺的话,在她耳边轻轻回荡。碧莲泣不成声,最终似哭似笑地轻轻应道:“嗯。”
不知不觉间,冰诺己经渐渐偷走了碧莲的心,而她也终于遵从了自己内心的真实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