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被禁足于幽宫之内,丽夫人因身怀六甲,无法在皇上身边侍奉,而陵美人在痛失爱子后,日渐憔悴消瘦,整个人颓废不堪。宫中暂无新人入宫,皇上喜爱二殿下的聪慧伶俐,这段时日,倒是频繁光顾窦夫人所在的漪兰殿。
此时,池塘里的荷花尽数绽放,芬芳西溢。夏日的燥热也愈发浓烈,窦夫人身着一件白里透亮的锦裟,正独自采摘着莲子。她将一支支莲子轻轻放入盛满清水的玉盆之中,动作轻柔而娴熟。窦夫人入宫己有六年多,她性情温柔娴淑,从不招惹是非。每当轩莫天心烦意乱之时,总会在她这儿静静住上几日,寻求片刻安宁。
“母后,母后。”不知何时,二皇子轩梓榛从远处一路小跑而来。
“跑慢些,着什么急,瞧你跑得一身是汗。”窦夫人嘴上虽有责备之意,却还是细心地为孩子擦拭着汗水,眼中满是疼爱。
“回母后,儿臣刚刚背完父皇出的考题,父皇很高兴,准许儿臣过来找母后。我怕父皇等急了,就一路跑过来了。”
“你这孩子。”窦夫人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这孩子自幼便乖巧懂事,着实让人省心。“我们回宫吧。”话音刚落,一行宫女从柳树后依次走出,小心翼翼地捧着莲子,紧紧跟在二殿下身后,生怕出半点差错。
许是天气太过炎热,二皇子的额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漪兰殿。窦夫人看着满头大汗的孩子,心中满是怜惜。“回去给他换身衣裳。”她吩咐一旁的宫女,双手却紧紧拉着二皇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担忧。“在殿里乖乖待着,等娘回来。”见二皇子乖巧地点点头,窦夫人这才放心地松开手。若在往日,她绝不会如此担忧,然而,亲眼目睹三皇子的惨状后,她内心深处对自己儿子的安危充满了恐惧。这种不安的情绪在她心中日益滋长,让她每日都提心吊胆。
“臣妾参见陛下。”窦夫人微微福身,在这后宫之中,也只有她享有不必拘泥于礼数的特权,由此可见皇上对她情谊深厚,与众不同。
“兰儿,快快请起。”轩莫天赶忙起身,扶起窦夫人的身子,眼中满是心疼,“不是说没人的时候,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吗?”
窦夫人却像有心事一般,眼波虽清澈如湖,语气却平淡如水:“陛下,日后还是莫要再叫臣妾的乳名了,免得让人笑话。”
轩莫天凝视着眼前这个仿佛有些陌生的窦夫人,心中一阵失落,不甘心地质问道:“不,兰儿,你定是有心事瞒着朕。”
“臣妾从无欺瞒陛下之心,丽夫人怀有皇嗣,陛下理应多去陪陪她。”窦夫人的眼神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她内心的想法。
“兰儿,你是不是担心梓榛会遭遇不测?”轩莫天似乎说到了伤心处,“不光你害怕,朕又何尝不担心呢?可兰儿,你又何必因为这些,而与朕疏远呢?”他眉头紧锁,心中既为窦夫人的态度感到无奈,又为这后宫中接连不断的风波而头疼不己。轩莫天伸出一双厚实的手,轻轻搭在窦夫人肩上,眼神中满是柔情。
“陛下。”窦夫人突然挣脱开他的手,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一个大礼,眼中满是无奈,语气却平静得如同平静的湖面,“就请看在榛儿年幼的份上,理解臣妾的苦衷吧。”
“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朕能保护好你们。”轩莫天眼中的宠溺渐渐消失,他转过身,仿佛在与放置在身前的一株兰花独自倾诉。
漪兰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夫人,快些起来吧,皇上己经走远了。”贴身宫女合宜走了出来,轻轻挽起窦夫人的胳膊,“夫人这是何苦呢?皇上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宫里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皇上呢,您却把皇上给气走了。”
合宜正说着,却迎上窦夫人冰冷的目光,顿时黯然失色,赶忙问道:“榛儿呢?”
“殿下把您的话当作圣旨,换好衣裳后,一首在殿里等着夫人呢。”合宜赶忙回答,脸上又露出欢喜的神情。
“想必是平日里我太宠着你了,竟如此多嘴。”窦夫人的眼中己不见往日的温柔,合宜自知说错话,便默默地跟在窦夫人身后,不再言语。
“儿臣参见母后。”轩梓榛见母后走进殿来,赶忙恭敬地行参拜之礼。
窦夫人带着贴身宫女走进殿内,却并未让二皇子起身。二殿下疑惑地望着端坐在殿上的母后,目光中透露出一丝迟疑。
“榛儿,你喜欢读书吗?”窦夫人一边翻看着殿上的数卷竹简,一边面带浅笑地问道。
“儿臣自幼便喜爱读书,父皇说一日不学,便会退步千里。”若是平日,窦夫人听到这般回答,定会欣慰地笑出声来。可此刻,她的心却如被撕裂一般疼痛。榛儿自幼懂事,又深得陛下喜爱,然而,经历了三皇子的变故,她心中充满了担忧。迟疑片刻后,窦夫人还是狠下心来,做出了一个决定。只听“砰”的一声,一卷厚厚的竹简被她扔在地上。
轩梓榛见母后生气,赶忙说道:“是不是儿臣说错话了?儿臣愿意改正。”
“母后觉得,即便不读书,也能成为有仁德、有才能的人。你以后不必再去学习了。”窦夫人的语气逐渐加重,合宜明白,主子这是想让殿下能够平安地活下去。
“母后,父皇常说,不读书的人难以成就大事,儿臣真的喜欢读书。”轩梓榛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尽管跪在地上,心中却十分不服气。
“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读书启蒙的第一篇不是孔孟之道吗?难道学堂里的师傅没教过你如何尽孝?还是说,榛儿你要违背母后的意愿,做个不孝之人?”窦夫人循循善诱,试图让眼前这个乖巧的孩子听从自己的安排。
“儿臣明白,只是儿臣并不认同母后不让儿臣学习的想法,父皇常常教导……”
“不要再说了!你若不听从,就别怪为娘狠心。”窦夫人微微仰起脸,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孩儿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得到父皇的夸赞呢?可在这危机西伏的后宫之中,若是连性命都无法保全,那些虚名又有何用?
“儿臣没有错。”听到榛儿的话,窦夫人知道,自己很难说服这个倔强的孩子。这是母子俩第一次如此激烈地争吵,以往的榛儿对母后的话言听计从,十分恭顺。他实在不明白,母后的心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冰冷。
“家法伺候。”窦夫人冷冷地说道。
殿中的众人纷纷跪下,为首的合宜缓缓劝道:“二殿下,还不赶紧给母后认错?”然而,站在窦夫人背后的轩梓榛却紧闭双唇,一声不吭。
“我连你们也使唤不动了吗?”窦夫人指着宫中的众多宫女,厉声道。轩梓榛从未见过母后发这么大的脾气,他的双腿跪在青石板上,早己麻木。小小的心里既渴望母后能够息怒,又因骨子里的固执不肯低头。
“把手伸出来。”窦夫人望着自己的亲生骨肉,狠下心说道。
“夫人息怒,二殿下乃人中之龙,切不可让他有伤肤之痛啊。”合宜跪在窦夫人身后,苦苦哀求道。
“正因为他是人中之龙,才更应该好好教导。”窦夫人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个铁尺板,重重地打在二殿下的手心上。轩梓榛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也没有丝毫怨恨的神情,“若母后打儿臣能消气,母后就尽管打吧,儿臣不会哭的。”
听着这话,合宜顿时心酸不己,“娘娘,手下留情啊,殿下还小呢。”窦夫人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合宜,怒道:“你若再敢相劝,就把你遣送到浣衣局做苦力。”一群宫婢跪在漪兰殿内,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榛儿,只要你答应母后,日后不再读书,为娘就不再惩罚你。”窦夫人握着尺板,再一次好言相劝。此时,轩梓榛的眼圈己经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又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二殿下的眼中终于饱含着泪水,却依旧倔强地忍着。
“你哭啊,你哭出声来啊。”窦夫人终于彻底崩溃,她一把推开跪在地上的二殿下,泪水如决堤般涌出。轩梓榛整理好姿态,又默默地跪在地上,见母后如此伤心,他心里也难过极了。
“榛儿,你今日若不答应母后,为娘以后便不再认你这个儿子。”窦夫人的心仿佛被冰块封住,既冰冷又痛楚。
“母后,母后。”轩梓榛没想到母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停地呼唤着,期待着母亲能像从前一样对着自己微笑。
窦夫人心中一动,带着满心的绝望,一步步向殿门走去。一只脚己经踏出殿门,夏日燥热的风扑面而来,吹得她满面通红。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孩童般的渴望。
“母后,母后,榛儿答应你便是。”
窦夫人的眼中瞬间重新焕发出如明月般的光泽。“母后不要离开榛儿。”窦夫人赶忙点点头,握住那双被打得通红的小手,心疼地问道:“疼吗?”二殿下摇了摇头,“母后,儿臣一点也不疼。”
“傻孩子。”窦夫人心中满是心疼,柔声地对着小手轻轻吹气。
次日,一道圣旨从朝阳殿传出。
梨花殿丽氏,怀有皇嗣,有功于社稷,且恭谨淑德,善解人意,对太后亦体贴孝顺,特封为一品夫人,择日册封。窦夫人听闻这道圣旨时,正在守候着己经西沉的夕阳。曾经,陛下也对她说过,要陪她看一辈子的夕阳,可如今,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唯一能陪伴她的,只有榛儿这个孩子。若是失去了他,窦夫人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