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演武场被灯笼照得亮如白昼，朱漆廊柱间悬着新绣的百子千孙锦，庆功宴的喧哗声裹着酒香漫过雕花木栏。
苏青棠垂眸替萧承煜整了整玄色披风的金线滚边，余光扫过案几上那盏青瓷酒樽——酒液里浮着极淡的絮状悬浮物，像极了三日前她在云栖庄后厨发现的"三日散"溶水后的模样。
"青棠？"萧承煜转过脸，眉峰微挑。
他肩线在烛火下投出浓重阴影，却将眼底的关切掩得极浅，"可是累了？"
苏青棠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却浮起柔婉笑意："将军的披风针脚松了，我替您收一收。"说话间手腕轻抖，袖中银簪尖儿轻轻一挑——酒樽应声翻倒，琥珀色的酒液泼在青砖上，腾起一缕极淡的苦杏仁味。
"这是做什么？"下首传来吏部侍郎夫人的轻笑，"萧将军的庆功酒，倒了多不吉利。"
苏青棠屈膝福了福，广袖垂落遮住攥紧的掌心："是我手滑，夫人莫怪。"她余光瞥见萧承煜盯着酒渍的目光骤然沉如寒潭，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在宴会上发作。
宴乐声又起时，苏青棠捏了捏腰间的绣囊。
那里面装着今早从老刘那里讨的桂花糖，甜腻的香气混着方才酒渍的苦，在鼻尖绕成乱麻。
她借"补妆"为由离席，穿过游廊时特意绕开主道，裙摆扫过太湖石上的青苔，凉意透过锦缎渗进腿弯。
厨房的灶火还亮着，老刘正蹲在案前切酱牛肉，刀背敲在案板上的"笃笃"声在夜气里格外清晰。
苏青棠掀开门帘的刹那，老人抬眼便瞧见她发白的唇色，刀"当啷"一声掉在案上。
"姑娘这是..."老刘慌忙用围裙擦手，指节上还沾着肉末，"可是哪里不妥？"
苏青棠反手将门闩扣上，凑近他耳畔："刘叔，方才将军的酒里有'三日散'。"
老人的瞳孔骤然收缩，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前日我亲自管的酒窖，除了张管家带人来验过...好个狼心狗肺的！"他转身拉开靠墙的食盒，从最底层摸出个青瓷坛，"我前日新酿的竹叶青，埋在酒糟里的，谁都没动过。"
酒液倒入新酒樽时，苏青棠盯着坛口浮着的酒花，喉间突然泛起酸意。
三日前在云栖庄，柳嬷嬷就是喝了带"三日散"的茶，七窍流血死在她脚边；昨日苏婉儿被发现在柴房自缢，袖中还攥着半块带毒的桂花糕——所有线索都指向这场庆功宴，可她没想到，对方竟急着对萧承煜下手。
"姑娘..."老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布满老茧的掌心烫得惊人，"这酒...你可要当心。"
苏青棠将酒樽藏在袖中，冲他展颜一笑："刘叔的酒，自然要当心些。"她转身时，袖角扫落案上半块酱牛肉，"当啷"一声滚到灶边，却被老刘弯腰捡起，用干净帕子包了塞进她手里："垫垫肚子，姑娘这两日瘦得厉害。"
回到演武场时，萧承煜正端着空酒樽与户部尚书碰杯。
苏青棠垂眸掩住眼底暗涌，指尖触到藏在袖中的酒樽，凉意顺着血管爬遍全身。
她绕到他身侧，"不小心"撞了撞他的胳膊："将军，我替您斟酒吧。"
酒液在烛火下泛着清亮的绿，与方才那盏浑浊的酒截然不同。
苏青棠将新酒樽推到萧承煜手边，却在他要端起时突然按住他手背："将军今日己喝了许多，这杯...我替您饮了吧。"
"胡闹。"萧承煜眉峰一拧，声音里带着惯常的冷硬，却没抽回手。
苏青棠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嘴角溢出，在颈间的珍珠项圈上坠成小滴。
喉间突然泛起刀割般的灼痛，她死死咬住舌尖，尝到腥甜的血味——这杯酒，到底还是被调换了。
"青棠？"萧承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像隔着层浸水的棉絮。
她看见他瞳孔里映出自己惨白的脸，看见他伸手来扶时震落的酒樽，看见满场宾客的惊呼声像炸开的蜂群。
"毒...酒里有毒..."她想说得清楚些，可舌头像灌了铅，"护好将军..."
身体坠入一片温热的怀抱，是萧承煜的披风，带着他惯常的沉水香。
她听见他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在发颤，像那年冬夜他裹着雪冲进绣坊，将冻僵的她抱在火盆边；她看见阿忠掀翻案几的动静，看见陈校尉抽出佩剑指向主位——原来，他早有防备。
"传陈太医！"萧承煜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她耳膜生疼。
她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可指尖刚碰到他下颌的胡茬，便彻底陷进黑暗里。
最后一丝意识里，是老刘塞给她的酱牛肉的香气，混着萧承煜掌心的温度，像极了那年苏州巷口，阿娘煮的热粥。
演武场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将满地狼藉的杯盏影子扯得老长。
阿忠的马蹄声踏碎夜色，朝着宫城方向狂奔而去——陈太医的药箱还在偏厅，此刻正随着他的脚步颠簸，铜锁撞在木箱上，发出"当啷当啷"的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