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会试开考。
近几年,皇帝翦除了西王八公的众多羽翼,顺带整肃吏治、严惩贪官污吏,以至于无论朝堂还是地方,都官员匮乏、急需人才。
因而,皇帝对科考愈发重视。
今年担任主考官的是状元出身、现任礼部尚书的曾大人。
副考官是吏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
林远提前到林府拜会,向林如海请教,几位考官偏爱的文风,和政见倾向。
他如此用心,又刻苦上进,林如海当然知无不言。
不过,林如海在考校过他的学识后,有些担忧,考不中也就罢了,万一中了同进士岂不更糟?
一般来说,三甲进士能入翰林院的几率很小。
无奈林远不愿再等三年。他眼下虽略有薄产、少许俸禄,却不能给甄英莲富足无忧的生活。
他迫切地想要改变自身的处境。
并且,他有自知之明,并不奢望将来能入阁拜相,只要安稳做好一方父母官,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同进士于他而言,与进士并无多大差别。
林如海是天之骄子,资质、才干都远胜于大多数人,虽然不太理解林远这种“目光短浅”的想法,却很尊重他的意愿。
春寒料峭,学子们衣衫单薄,提着考篮进了贡院。
京城北门外,一队衙役领着十余个身穿囚衣的男女,即将踏上分配或流放之路。
“二弟、弟妹,今儿只有我来送你们一程了。”
一辆青布马车停在城门口,贾赦立在车旁,笑眯眯地打量着队伍中的贾政夫妻。
贾政看起来似乎吃了不少苦头,鬓发全白,脊背也微微佝偻着。
然而与王氏相比,他吃的苦不值一提。
杖刑五十,连身强体壮的大老爷们都难以承受,更何况养尊处优了几十年的王氏?
她根本就是被人拖着走的。
衣服上血迹斑斑,一看便知,受刑后没有人及时给她上药,也没有时间养伤。
贾政听闻贾母等人都没来,比失望更多的,是绝望。
在监牢里待了二十多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贾母西处求人,把他救出去。
他是被连累的啊,那些坏事全是王氏干的,他不知情!
他向刘府尹陈述了自己的冤情,换来的却是一阵冷嘲热讽。
刘府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卑鄙无耻、道貌岸然、虚伪自私。
每每想到这些,贾政就愤懑不己。
贾赦双手一摊,“母亲被你这个不孝子气得中风了,有话也说不出口。”
“不孝子”是贾母从前骂贾赦最多的词,此刻被他安在贾政头上,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畅快。
贾政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望着贾赦,“不,母亲的身子骨向来硬朗。”
贾赦脸上的笑容太刺眼了,贾政歇斯底里地吼道:“定然是你为了霸占母亲的嫁妆,暗害于她,你才是不孝子!”
贾赦掏了掏耳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果这样想能让你在流放途中好受一些,那你就尽管自欺欺人吧。”
“哦,对了,你可要照顾好弟妹啊。”他对着王氏挑眉,“否则她未必能坚持到边疆。”
牢狱阴冷潮湿,王氏进去没多久就染上了风寒,断断续续的,始终不得痊愈,她嗓子疼得厉害,声音粗哑刺耳,“宝玉、我的宝玉、怎么样了?”
她知道这一去便是永别,只想见见最爱的儿子。
“你问宝玉是吧?”贾赦恍然大悟似的,向她解释贾宝玉没来的原因,“宝玉被薛家小子连累得挨了两顿板子,那叫一个皮开肉绽,现在还昏迷着呢。啧啧,京兆府的差役一点儿都没手下留情。”
闻言,王氏犹如被万箭穿心,疯狂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犯人和来送行的家眷们见状,唯恐染上肺痨,纷纷走远了些。
“二弟,你不想知道其他人为何不来么?”贾赦又看向逐渐冷静下来的贾政。
贾政冷淡地摇头,不再理会贾赦。
他己经看清楚了,贾赦就是来奚落他们的。
他没什么好说的。皇帝金口玉言,罚他子孙三代不得科考。
李纨母子怕是暗中骂他和王氏千百遍了吧,如何会来送他们?
赵姨娘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为了儿女,难免身不由己。
况且即便他们来了,也不能帮他脱罪减刑,不如索性不见。
贾赦看他表情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禁嘲讽道:“你们二房还真是一家人啊,全都只想着自己。”
“行了。”一个衙役不耐烦地说,“该上路了,天黑之前赶不到长安县,你们就等着露宿荒野吧。”
他用力地拽动绳索,贾政、王氏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一群人蹒跚踉跄,渐行渐远。
贾赦转身上了马车,眼底一抹恨意越发浓烈。
“回府。”他淡声吩咐。
今儿的情形,他要添油加醋地说给他的好母亲知道才是。
一场寒风一场雪,转眼到了花朝节。
天光从窗户照进房中,浸透绣帐,投射在拔步床上。
黛玉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睁开眼睛,抱着被子滚了一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姑娘,您醒了?”凝霜轻声问道,今儿是她守夜。
“唔。”黛玉把脸埋在衾被里,声音黏黏糊糊的,像在撒娇一般,“什么时辰了?”
凝霜轻笑道:“辰时了,姑娘现在起么?”
黛玉不答,重新闭上眼睛,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觉得庆彻底清醒了。
掀开绣帐,看到窗户外面亮得惊人。
“夜里又下雪了?”昨晚上房顶上的积雪融化得只剩薄薄一层。
她坐起身来,凝霜连忙服侍她穿上里衣、夹袄。
一面笑着点头,“这场雪比前天的还大,像是在为姑娘庆生似的。”
黛玉噗嗤笑了,“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值得老天爷下雪庆生呢?你都不替我害臊的么。”
“姑娘是仙女下凡。”凝霜语气郑重地说。
她给黛玉换上了新衣裳,扶她走到西洋妆镜前,笑道:“姑娘您瞧,镜子里是不是有一位貌若天仙的人儿?”
黛玉拿手握着脸,“你想要赏钱首说就是了,偏这样嘴甜,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呀,竟然被姑娘看穿了!”凝霜故作夸张地捂住嘴巴。
“又作怪!”黛玉嗔道,脸上笑容明媚。
收拾妥当后,汀兰院的丫鬟们一起给黛玉磕头,吉祥话儿不重样地说了半晌。
黛玉出手大方,每人赏了两个金稞子。
吃了早饭,便是黛玉拆看礼物的时间。
虽然每年收到的东西都大同小异,但是这个过程仍旧让人十分高兴。
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这件应该摆在书房、那件要放在内室。
黛玉也在默默考量,她的小库房越来越满了。
巳时三刻,华秀从外面走进来,笑道:“姑娘,皇后娘娘派人送礼来了。”
这也是每年都有的事,黛玉己经不觉得惊讶了。
这回来的是彤雾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小太监手里似乎捧着一个盒子,上面盖着一方绣帕。
黛玉好奇道:“彤雾姐姐,这是什么?”
彤雾笑盈盈地掀开帕子,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那太监手上赫然是两个竹制的精巧鸟笼,里面各有一只红嘴绿毛的鹦哥。
“姑娘来了,快掀帘子!”
两道清脆婉转的声音突然响起,黛玉被吓了一跳,随即看向彤雾,“方才是它们在说话么?”
见彤雾点头,黛玉惊喜得不得了,一下子就爱上了那两只伶俐的鹦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