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贾敏虽然没有胃口,仍叫人在偏厅里摆了饭。
黛玉脾胃弱,午饭吃的少,又担惊受怕了半日,倒有点饿了。
只是饭桌上父亲母亲都是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样,她也没了心思吃饭。
小手拿着勺子把一碗粥搅了不知多少遍。
贾敏叹气,点了点黛玉的额头:“怎么不吃?还等着娘亲喂你么?”
林如海也笑:“玉儿怕是嫌弃这粥做得不好吃吧?”
黛玉嘟着嘴道:“爹爹和娘亲都不动筷,玉儿一个人吃什么都不香了。”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都打起了精神,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
一家三口都有些食不知味,安静地用完膳,林如海吩咐人送黛玉回去休息。
黛玉本想去西暖阁照看弟弟,林如海却对她说,“你放心,爹爹都安排好了,你明日睡醒了再过来看他。”
“嗯。”黛玉很是听话,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林如海夫妻二人携手回到卧房,林暄早被人抱了来,就躺在床上。
贾敏先看了林暄一会,才问林如海:“老爷明日要去衙门,暄儿在这里岂不是打扰你休息?”
林如海笑说无碍,吩咐伺候的人都出去,才坐到贾敏身边,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夫人,我有事与你说,你听了先不要动怒。”
贾敏心中猛地一揪,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情绪,点头道:“老爷且说吧,怒极伤身,我晓得的。”
林如海缓缓道:“暄儿中毒了,一种叫落瞑草的毒。”
“这毒能解么?”贾敏最关心的是林暄的安危,倒没有多想。
“能,”林如海说,“落瞑草是榕城独有的,这种草不是剧毒,周围定然长有能解其毒性的草药。我己经让林诚快马加鞭去榕城寻医了。”
这是个好消息,贾敏喜极而泣,“我们的暄儿还有救。”
林如海点头,声音坚定地说:“暄儿会没事的。”
“是谁下的毒?”贾敏本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这会儿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反倒多想了些。
再联想到林如海的种种表现,贾敏猜到了一种可能。
“下毒的人……是我身边的?”她问。
林如海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是谁?”贾敏咬牙,她最恨遭人背叛!
“李费家的,她儿子被人诓骗着进了赌坊,输得倾家荡产,有人找到她,让她给暄儿下毒,暄儿夭亡那日,就是放她儿子归家之时。”这些都是前世林如海查到的,“她还有个内应,是芳姨娘。”
芳姨娘是贾敏的陪嫁丫鬟,原名慧芳,身契在贾敏手中,家人却在京城荣国府,不用林如海多说,贾敏就想到了其中关窍。
慧芳是贾敏做主开了脸的,三年前有过一次身孕,不足五个月就小产了,她日日哭泣伤了身子,贾敏便让她在院子里静养,不必再去跟前伺候。
自那以后,慧芳如同透明人一般,府中几乎无人再提起过她。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生了背主之心。
贾敏又怒又恨,仿佛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令她颜面尽失不说,还有苦说不出。
两个叛徒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害的却是她的儿子,何等讽刺可笑?
“夫人。”林如海察觉贾敏神色不对,担心地将人揽进怀里,安抚道:“夫人莫急,我己派人拿了李费一家,不会有人再伤害暄儿了。”
“芳姨娘呢?”贾敏问。难道林如海想放过她?
“自然交由夫人处置。”林如海道。
总得让贾敏的怒气有处可发,否则她心里永远过不去这个坎,于身体也无益。
贾敏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
林府后宅西北角有处小院子,大门上方的木匾上写着“溆芳院”三个大字,正是林如海的妾室芳姨娘所居之处。
溆芳院很是僻静,院墙外爬满了藤蔓,在朦胧夜色下,显得有几分阴森。
明翠一路避着人,脚步匆匆,行至院门前,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木门很快又被关上,月白色的裙角消失不见。
芳姨娘在屋内坐立不安,一看到明翠就着急问话,她身子不好,倒先咳了几声,脸色都涨红了。
明翠连忙倒了杯水递给她,“姨娘别急,先喝口水。”
“我怎能不急。”芳姨娘摆摆手,她哪有心思喝水,“李妈妈还没回府么?”
明翠摇头,正院的事不容旁人随意打听,她费了好些功夫才探听到一点消息。
芳姨娘彻底坐不住了,在屋内来回踱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姨娘,您在担心什么?”明翠有些不解,“李妈妈的孙子病了,她留在家里照顾一晚不是很正常吗?太太对这种事向来很宽厚。”
“你不懂!”芳姨娘厉声喝道,把明翠吓得抖了一下,她有些气急败坏,“今晚你去门口守夜。”
“是。”明翠不再管她,麻利地出去了。
芳姨娘坐到床上,凝神去听院内的动静,却什么都没听到,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不再多想。
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芳姨娘惊坐起身,一叠声地喊着明翠的名字。
进来的却不是明翠,屋内很暗,只有从门外投进来的一片月光。
“慧芳。”背光站着的窈窕女子开口道,“还记得我么?”
那声音一下子就唤醒了芳姨娘的许多回忆,她踉跄着跌下床,想扑过去撕碎那个人却又不敢,终究是伏在了地上。
“太太,奴婢日日为您祈福,不敢有片刻懈怠。”芳姨娘哭道。
贾敏冷笑一声,“祈福?是祈求菩萨早日收了我的命吧。”
芳姨娘忙道不敢。
贾敏懒得再和她说废话,吩咐身后的人:“把她带走。”
立时便有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架起浑身的芳姨娘,将她拖到了院子里。
芳姨娘哭得满面泪痕,挣扎着回头问贾敏:“太太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你不知道么?”贾敏反问道,“那你方才怎么就腿脚发软、痛哭流涕的?”
说完,也不等芳姨娘回答,冷笑着又道:“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李费家的、西儿、明翠、小蝶,还有你们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她每说一个名字,芳姨娘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贾敏说罢,尤觉不足,她一步步走到芳姨娘面前,仿如恶魔般低声道:“你敢伤害我的孩子,我会让你余生都生不如死。”
芳姨娘似乎被吓坏了,神色有些癫狂,浑身扭动着,朝贾敏哭喊道:“是你先害死了我的孩儿!你让我做老爷的姨娘,却不许我生下孩子,都是你!你的儿子也会死,这是你的报应!”
贾敏怜悯地看着芳姨娘发疯,叹息一声,似乎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她这么蠢,当年是如何入了我的眼的?”
芳姨娘终于崩溃了。她想起自己小产时的满腔仇恨,那时的感受她没有一刻忘记过,她恨贾敏。
其实她更恨自己,若非贪图荣华富贵,幻想着母凭子贵,她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