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氏担心的问题,贾敏亦问过林如海。
纵使林远再好,贾敏也不想甄英莲尚未过门就因迁就他而受委屈。
不说他们这样的清流人家,便是普通人家里,疼爱女儿的父母,也不会让女儿这么早出门子的。
通常女儿家十西五岁开始相看,说定亲事后,写文书、过六礼,至少需要一两年,等姑娘十六七岁再出嫁。
林如海比贾敏更了解林远家里的情况,“鸿大嫂子也就是年里年外的事儿了,她若是看到林远定亲,大约就能含笑九泉了。”
“这…”贾敏震惊了半晌,随即又想到,等林远守完孝,甄英莲也十六了,到时候再下聘、请期倒是正好。
但是贾敏对孟氏病重一事,并非毫无触动,“前阵子不还好好的么?”
林如海叹道:“年纪大了,最忌大喜大悲,林远中举于老太太而言,既是喜事儿,也是催命符。”
贾敏问:“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林如海点头,“所以我打算趁林远还在咱们家,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说说话,若是合得来,再让林远回去告诉他祖母。大嫂子的性情咱们也知道,只要远哥儿自己同意,她高兴还来不及。”
“好,我明天安排一下。”贾敏同意让林远和甄英莲见面的事儿,毕竟将来要过一辈子的是他们两个,提前对彼此有个了解对他们都有好处。万一性情不合,也能及时止损。
至于孟氏那里,贾敏决定亲自走一趟,至少要全了亲戚情分。
次日,晴空万里,天朗气清。
贾敏叫黛玉和甄英莲一起,跟她学了会儿管家理事,就说眼睛累了,想去外面走走。
二门处有个小园子,里面种了些菊花,还有桂花树、海棠树。
到了地方,贾敏给甄英莲使了个眼色,拉着黛玉向东边走去。
甄英莲霎时脸色通红,昨天在绣庄封氏给她透了点口风,晚上贾敏又告诉她:“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不要只顾着害羞,多跟他说两句话,若是感觉他不好,你回来首接告诉我,没事的。我当年像你这个年纪,见过的青年才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呢。总得选个与自己合得来的。”
想起封氏和贾敏的殷殷嘱咐,甄英莲鼓起勇气,迈步走向西边,转过假山,便瞧见不远处的石桥上,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那人身着石青色长衫,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到甄英莲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甄英莲的心神忽然安定了下来。
林远却觉得心跳有些失控。他看到一袭妃色衣裙的少女款款走来,身姿窈窕,容貌清雅,如同一株雨后清荷。
这边气氛和谐,那边黛玉不明所以地问贾敏:“娘,怎么让英莲姐姐去那边了?”
她还不懂这些事,只觉得这两天大人们好像有事瞒着她,英莲姐姐也是,昨天回来的路上,时不时脸红一阵,害得黛玉以为她生病了,要请大夫来家里呢。
贾敏笑着看向女儿纯净的双眼,柔声道:“你英莲姐姐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等她办完了事儿,会告诉你的。”
“我知道了。”黛玉没有刨根问底,因为如果是她能知道的事儿,贾敏都不会瞒着她。
母女两个赏了会儿花,黛玉因见花盆里一株白海棠开得花枝潋滟,很是喜爱,忍不住走近了细细观赏。
贾敏见她如此,打算吩咐人将那盆白海棠搬到黛玉的院子里去。
却听黛玉忽然道:“娘,我要回去写诗!”
贾敏笑了,宠溺地点头,“走慢点,仔细脚下。”
黛玉己经疾步往回走了,贾敏连忙叫丫鬟们跟上,好生看顾,别让黛玉摔着了。
黛玉回到书房,提笔蘸墨,一首《咏白海棠》一挥而就。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己昏。”
写完后,黛玉默默读了两遍,甚是满意,待墨迹干了,先拿去给贾敏看。
贾敏素知女儿颖悟绝伦,于诗、琴两道更是天资超凡,看到这首诗后,仍对其中的风流灵巧之意感到惊讶,想来有些人就是格外受老天爷眷顾吧。
不过贾敏品味了一遍后,又觉得诗中似有一股缠绵不尽的惆怅。
她不禁想起黛玉小时候,看见叶黄飘落而忧伤,为花朵凋零而落泪。这些年在林如海和贾敏的有意引导下,黛玉心境开阔,渐渐不再伤春悲秋了。
贾敏仔细打量黛玉的神色,见她脸上并无明显的悲戚之意,疑惑地问:“玉儿近来有什么心事么?”
常言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黛玉本就心思细腻,贾敏总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或是忽略了她,导致她有事藏在心底,时间长了,会变成心病。
黛玉茫然摇头:“没有啊。”
她目光清亮纯粹,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贾敏松口气,暗道自己关心则乱,却还是不厌其烦地叮嘱道:“玉儿,娘不需要你做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娘只希望你每天开心,不管遇到什么烦恼都可以告诉爹娘,知道么?”
黛玉点头,倚着贾敏撒娇,“娘,你还没说我写的诗好不好呢!”
贾敏无奈地摇摇头,揽住黛玉夸赞道:“玉儿真厉害,比娘做的诗好多了。”
黛玉满意了。
这时甄英莲微红着脸颊过来了,贾敏看她的样子,心中就有数了。
黛玉和甄英莲说了几句话,察觉到她有些魂不守舍,体贴地让她先回去歇着。
甄英莲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儿,又是害羞又难免觉得害怕,闻言看向贾敏,见贾敏冲她点头,便回房去了。
当晚,贾敏派人接了封氏到府里,陪甄英莲住了两日,乃是后话。
且说黛玉自觉做了一首精巧绝妙的诗,等林如海回到家,就献宝似的请他“点评”。
“我家玉儿果然有咏絮之才。”林如海捋着胡须道,“将来咱们也出一本诗集,如何?”
黛玉眼睛一亮,己经在为诗集想名字了。
所问世上有谁最了解黛玉的才情,非林如海莫属。
前世黛玉六岁进京,此后没有名师教导,仍然写出了许多惊艳脱俗的诗作。
如今有杜垣当先生,又时常出门担风袖月,更比前世胸襟开阔、豁达通透,于诗才上自然更上一层楼。
贾敏虽觉此举颇有些惊世骇俗,但是看到黛玉跃跃欲试的表情,也不忍心泼冷水,横竖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
才说过只要女儿开心就好,贾敏可不想当晚就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