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元宵,封氏母女就搬出了林府,住到成衣铺子的后院里去了。
没两日又下了一场大雪,外面更冷了,黛玉便整天窝在家中读书弹琴,或帮贾敏料理些家务事。
期间嘉悦郡主派人送信来,说她的婆母偶感风寒,她回杜家小住了,等过了这阵子再接黛玉去玩。
贾敏听了不免感叹,嘉悦郡主是次媳,又贵为郡主,成亲后也得为公婆尽孝。虽然杜垣之母只是小病,又有长媳侍奉在侧,嘉悦郡主却也得回去帮忙。
可见女子但凡成了亲,就再难过上清静日子了。
林如海听了深以为然,夫妻两个齐齐叹气,再一次想到了黛玉的将来,希望女儿慢些长大。
这日,黛玉邀请沈家两姐妹来家里玩,作诗联句之余,沈慕婉说起一事。
当今皇帝崇诗尚礼,打算于三月份举办小选,为公主、郡主择选伴读,凡世宦名家之女皆可报名。
“林妹妹才学出众,会参选么?”沈慕婉问。
黛玉毫不犹豫地摇头,“宫里规矩多,我在家里自在惯了,到了那里怕是会不适应。 ”
“莫非沈姐姐要参选?”
沈慕婉也摇了摇头,表情落寞,“我和二公主见过几次,我们性情相投,但她与三皇子一母同胞,我祖父绝对不会让我给她做伴读的。”
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连交友都不能随心所欲。
黛玉虽然尚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却也很能理解沈慕婉的感受。
晚间黛玉谈及此事,林如海、贾敏都说,“宫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公主伴读的名头听起来不错,实则约束更多。”
贾敏没有明说的是,多数人家把女儿送到宫里做伴读,都是冲着那里面的皇子或皇子伴读去的。
他们林家无需如此,且他们也不希望女儿嫁给龙子凤孙。
林如海则在思考皇帝此举的用意。
皇帝共有三个女儿,大公主己经出阁,需要择选伴读的是余下两位公主。
其中二公主是吴贵妃所出,她的同胞兄长三皇子今年十六,这两年便要选妃了。
三公主生母位份不显,年纪也不大,即便这次不选伴读也无妨。
本朝只有亲王之嫡长女才可册封为郡主,众所周知,太上皇在位后期,夺嫡之争极为惨烈,及至当今皇帝登基后,只剩下三位兄弟。
即忠顺、忠平、忠勇三位亲王。
忠顺亲王不必说,忠勇亲王膝下无女,唯有忠平亲王之女嘉怡郡主大概需要择选伴读。
这位忠平亲王比皇帝年长两岁,太上皇当年却越过他禅位给了当今,还说他和忠顺亲王一样,不堪大用,难保他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林如海的想法并没有瞒着妻子、儿女,他们知晓这些后,于人情往来上更加心中有数。
这日黄昏时候,贾琏一行人进了城,由于皇帝并未传召,他们便各自回家去了。
王熙凤听到门上的人来报,“琏二爷回来了!”
连忙起身出门相迎,才到荣庆堂院外,恰巧与贾琏迎面撞上。
王熙凤的眼泪及时便滚落而下,扑到贾琏怀中痛哭不止。
“你这个狠心烂肺的,你还知道回来啊!”
他们二人本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贾琏离京前那两年,虽然时常吵架打闹,感情却并未消磨殆尽。
贾琏见王熙凤素日那么要强的人,这会子竟哭成了泪人儿似的,心里也泛起一股柔情,搂着王熙凤软语劝慰了好一阵子。
之后贾琏依次给贾母、贾赦夫妻、贾政夫妻请了安,才和王熙凤回到他们的小院里。
王熙凤又抱着贾琏哭了一场,才洗了脸,仔仔细细地打量贾琏。
她渐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贾琏去的是南安军中,听闻南安郡王治军严厉,只要不打仗,麾下所有将士每日都要接受操练。
而且那边虽然不是三天两头的打仗,一年之中也免不了会有几次摩擦。
怎的贾琏仍旧面皮白净,俊俏风流的姿态不比当年逊色?
王熙凤到了嘴边的那句“二爷受苦了”,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换了个说法,“二爷一去三年,都在忙些什么?”
贾琏心虚地移开视线,瓮声瓮气地道:“当然是随军操练、上阵杀敌了。否则还能做什么,看戏听曲儿么?”
“那敢问二爷,你杀了多少敌,立了多大的军功?”王熙凤何其了解他,当下就看出他在撒谎,似笑非笑地追问。
贾琏嘴硬,“你问那么清楚做甚,说了你也不懂。”
他抬眼瞥向王熙凤,“莫非你怀疑我说的是假话?”
王熙凤叫他发怒,心里更不是滋味。自己在家里劳心劳力,一刻不敢放松,为了府里上下连嫁妆都当出去了不少。
怎的她才问了几句话,贾琏就不耐烦起来。
她强忍着火气,笑道:“我哪敢不信二爷?我就是觉得二爷在军中三年还能面如白玉,实在好奇罢了。”
贾琏道:“爷从前在京城天天往外面跑,不也是这样么?就晒不黑。”
说罢对着侍立在旁的平儿责问道:“你奶奶没有叫你准备酒菜?非得看着爷饿死不成?”
平儿心知自己被殃及了,却不敢分辩,忙去吩咐人,摆饭上酒。
三杯酒下肚,贾琏的神色转为正常,看着娇妻美妾,也有了笑容。
心里如何松了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年他稀里糊涂地听了皇帝的命令,和一干子弟,其中不乏他的狐朋狗友,跟着南安郡王,快马加鞭赶到了南海沿子。
途中南安郡王告诉他们,倘若有人触犯军规,别怪他不念旧情秉公处罚。
贾琏满怀忐忑地到了军中,南安郡王让他们这些人先单独训练三个月,并找了个姓刘的副将教他们。
还说三个月后通过考核的人才可以并入军中,上阵杀敌立功。
才过了半个月,贾琏就承受不住了,所幸镇国公牛家的一个纨绔比他先撑不住,去找南安郡王告假。
谁知南安郡王一口答应了,还叫他多歇息两日。
随后,他们之中有一半人陆续开始告假,从五日到十日,再到半月一月……南安郡王爽快得很。
有人好奇问过刘副将,南安军中可以随意告假么?
刘副将却反问那人,“你是南安军中的将士么?”
贾琏恍然大悟。
只要他一首不通过考核,他就一首不必受军规约束。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他们一起告假半年,逛遍了各州府的酒肆青楼。
半年后,又告假一年,接着又是一年。
贾琏甚至有些乐不思蜀了,在南海沿子没有人管他,南安郡王甚至每个月给他们一人二百两银子,让他们随意花用。
南安郡王真是个大好人,再瞧瞧他爹贾赦,用不着他的时候一个铜板都懒得给。
贾琏还想再待上三年五载呢,皇帝的一封诏书把他从温柔乡里叫起来了。
想到被他安置在小花枝巷的两个人,贾琏偷觑了一眼王熙凤,想着可千万别叫这母老虎知道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