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暄入读国子监后,结识了数位同窗好友,闲暇时经常出门交游。
偶然得知东大街上有一间名叫“翰墨斋”的书肆,每月底都会举办一场小型文会。
会上当场出题,分诗、画两道,与会者可选择任意一项参赛。
最后由众人匿名评选,胜出者的诗作或画作会挂在翰墨斋的墙上,供客人观赏品评。
由于翰墨斋只是一间新开不久的书肆,所设的彩头也聊胜于无,因而文会的名气不大,前去参会的多是书院学子和翰林院的庶吉士。
林暄对黛玉说了此事,黛玉就想去书肆里瞧瞧。
林如海不放心姐弟两个单独去街市上,便趁着休沐与他们一起。
这日黛玉穿了一身竹青色撒花箭袖,头戴白玉冠,再由雪雁在脸上摆弄了一阵,将两弯似蹙非蹙的罥烟眉改画成斜飞入鬓的模样,眼角略微上挑,活脱脱就是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林暄身穿月白箭袖,和黛玉相视而笑,一左一右走在林如海身侧,任谁看了都觉得这父子三人气度不凡。
翰墨斋占了三间房舍,楼下卖些笔墨纸砚、书籍字画等物,两侧高墙上悬挂着绢画书卷,有名家真迹,亦有几幅文会胜出者的作品。
林家父子先在铺子里淘了两方砚台、几本游记杂说。
结账时林如海因问掌柜,如何参与文会。
掌柜的见他们文雅谦和,料想必是出身书香门第,连忙介绍了一番。
文会无需提前报名,申时之前到书肆里来,通过一道考题即可上楼参赛。
考题也不难,由上联对出下联、或品鉴一幅画作,出题的便是举子出身的掌柜本人。
父子三人得了准信,便打算去街市上逛逛,出了门,黛玉问林如海:“父亲想让我和弟弟去文会么?”
“你不想去么?”林如海挑眉反问,他知道女儿于诗才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黛玉眼里闪着亮光,语气却带着犹疑,“我是女儿家呀。”
贾敏、秦嬷嬷都教过她,闺阁女子的笔墨不可外传,否则会影响名声。
林如海朝她眨眨眼睛,“你现在叫林昕,是暄儿的远房堂兄。”
林暄很是上道,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堂兄。
黛玉心中高兴,举手投足间越发注重仪态,唯恐被人识破了身份。
待时辰将至,父子三人回转到翰墨斋,黛玉和林暄通过了掌柜的考校,去楼上参加文会,林如海则在楼下等着。
且说姐弟二人上了楼,林暄就碰见了一个熟人,对方看到他们,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林暄笑道:“沈表哥,真巧!”
沈宴莞尔,“暄弟,你也来了。”
说话间打量了黛玉两眼,心中暗自猜测。
他知道林暄只有一个姐姐,无意间也听母亲和妹妹们讨论过林家姑娘,说她如何聪慧灵秀、才华横溢。
这会儿见林暄与一个年岁相仿的俊俏小公子举止亲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林家姑娘。
因而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不敢再多看。
林暄并未注意到沈宴的表情神态,笑着与他介绍黛玉,“沈表哥,这是我的远房堂兄林昕。”
黛玉听他们说话,也知晓了沈宴的身份,笑着拱手道:“沈表哥。”
雪雁跟着邱神医学习医术的那些年,几乎每天都扮作男儿身,可谓经验丰富。
便教了黛玉一些技巧,让她说话的声音更加清亮,不似平常一般温软娇柔。
沈宴却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捏了捏衣角,才拱手回礼,“……林表弟。”
不像与林暄那般熟稔,带了些拘谨。
厮见后,三人落座于窗边的长案前,沈宴又与同行的友人说了几句话,才对林家姐弟笑道:“为兄诗才平平,若非同窗相邀,本不打算献丑的。二位贤弟待会千万不要见笑。”
林暄知他素来谦逊,并不较真,“那表哥也别笑话我的打油诗。”
沈宴被逗笑了,无奈摇头,“暄弟真是促狭。”
黛玉在一旁默默听着,并不轻易搭话。
少说少错,她担心哪句话不小心,被人看出端倪。
却不知,她如此谨慎,让沈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沈宴素日所见的姑娘,不过是自家的亲妹妹、堂姐妹而己,她们都是温婉沉静的女子。
虽然沈家教女不是严格遵循女则女训,却也不许她们混在男子当中。
沈宴何曾见过黛玉这样大胆而特立独行的姑娘?
难免有些止不住的好奇。
一时,掌柜让小二端上来几盆菊花,让众人以此为题,诗作限定为七律却不限韵,画作不限形式笔法。
黛玉来此便是为了大展奇才,当即不管旁的,仔细把菊花观赏了一阵子,心中默默思量。
沈宴、林暄等人也不再交谈,都各自凝眉沉思。
很快,屋内众人或研墨铺纸、或提笔悬腕,陆续开始下笔。
一两刻钟工夫,选了作诗的二十余人都己誊抄完毕,小二拿下去由掌柜再誊录出来,隐去诸人姓名,以待评选。
而作画的十来个人尚且需要多费些时间。
为求公正,掌柜亲自将誊录好的诗作拿与众人品评,最后一首《问菊》夺得魁首。
掌柜吟诵道:“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因问林昕是哪位。他誊抄时就被这首诗惊艳到了,便记下了作诗之人的名字。
林暄当即喜笑颜开,心道自家姐姐果然是最厉害的,在场的童生、秀才,甚至举人,论诗才也都比不过黛玉。
黛玉抿嘴一笑,站起身拱手道:“小生不才,多谢诸位承让。”
众人见她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纷纷惊奇赞叹,询问她是哪家的公子,在何处读书。
黛玉笑道:“在下姑苏人士,只在家中族学读书罢了,亦无功名在身。”
众人先还不信,沈宴、林暄都帮着解释描补,便也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既夺了魁,黛玉姐弟心满意足地告辞,而那首风流别致、读来令人口齿噙香的《问菊》留在了翰墨斋。
回家的途中,林如海、林暄都深觉与有荣焉,林暄还道下次再来。
黛玉笑他,“这样的事儿一次足矣,来得多了就没趣儿了。”
林如海点头,“暄儿不如你姐姐通透。”
黛玉捂嘴偷笑,朝林暄眨眼。
“父亲教训的是,我要多向姐姐学习。”林暄无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