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针一样刺入鼻腔时,李为民的眼皮颤动了几下。
天花板上的LED灯管在视网膜上投下青白色的光晕,边缘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
他试着抬起右手,却发现被什么东西牵制着——
静脉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透明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光斑。
"醒了?"徐玉婷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她的黑眼圈在冷光下泛着青紫色,白衬衫领口沾着干涸的血迹,己经氧化成了铁锈色。
"医生说你再晚半小时就没救了。"她递来一杯水,塑料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指尖的纹路滑落。
李为民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时气管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的视线扫过病房——
标准双人间,但另一张床空着,床头柜上放着半瓶杨梅酒,玻璃瓶上贴着"LY"的标签,是林雅的字迹。
"林雅呢?"他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尾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白色被单上,风一吹就碎成无数晃动的光斑。
徐玉婷的指甲在塑料杯上掐出一个月牙形的凹痕。
她转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个信封,牛皮纸表面用红笔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右下角还粘着片干枯的草莓叶。
"先看这个。"她的指尖在信封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传递某种温度。
信封里是一张病历纸和一枚素圈戒指。
李为民的指尖刚碰到戒指,金属的冰凉触感就让他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是他们上个月在县里金店订的婚戒,内圈刻着"2021.5.21"的日期。
病历纸上的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但"晚期肺癌伴骨转移"几个字像烙铁般灼伤了他的视网膜。
日期显示是三个月前,正好是林雅开始值夜班最频繁的时期,纸角有处水渍晕开的痕迹,形成一个模糊的蝴蝶形状。
"她早就知道了。"徐玉婷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CT片,对着窗户举起。
阳光透过胶片,显示出右肺上叶的阴影,边缘呈毛刺状,像只张牙舞爪的蜘蛛。
"那天在手术室,她咳血了,张护士发现后,她逼着所有人保密。"
窗外的知了突然开始嘶鸣,声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鼓膜。
李为民的拇指无意识地着戒指内壁的刻字,金属表面很快被体温焐热。
他的视线落在病历纸背面——那里用红笔写着几行小字,墨迹有些晕染:
"小眼镜:
记得帮我喂卫生院窗台的绿萝。
还有,别总熬夜改文件。
——你的草莓酱"
字迹到后面越来越淡,最后那个"酱"字几乎变成了虚影,像是写字的人突然失去了力气。
李为民的眼镜突然起雾了,他摘下来用病号服衣角擦拭,却发现布料很快湿了一大片。
"她换了你的药。"徐玉婷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那天在仓库,张护士的注射器里是肾上腺素,林雅用自己换了你。"
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加密信息:"结案报告己归档,冯溪瑶团伙十二人全部落网。"
李为民的指节泛白,戒指边缘在掌心压出深红的印子。
他的视线移向床头柜——那里摆着林雅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她戴着草莓发夹,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塑料封套右下角有道指甲划痕,是去年抗洪时被铁丝网刮的。
"葬礼定在明天。"徐玉婷递来一张素白请柬,烫金的十字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杨莉娅从省里请来了专家团队,要做放射性污染检测。"
她的指尖在"林雅"两个字上轻轻抚过,墨水有些晕开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杨莉娅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藏青色西装裙的领针是枚银质听诊器造型。
她的目光扫过李为民手中的戒指,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省纪委的批复下来了。"
她放下文件,最上面是张调令,"你升任住建局局长的公示。"
李为民的视线穿过文件,落在窗外的一棵野草莓上。
红艳艳的果实藏在绿叶间,像滴凝固的血。
他突然想起去年夏天,林雅蹲在卫生院后院摘草莓,白大褂下摆沾了泥点,回头冲他笑时发夹上的塑料花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我申请调去石匣村。"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
杨莉娅的钢笔掉在地上,笔尖在瓷砖上溅出几滴蓝墨水,形状像微缩的星空。
徐玉婷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你疯了?那是全省最偏远的贫困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首都爱着你,我的爱比林雅也不会少……"
她的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屏保照片是他们三人在抗洪表彰会上的合影,林雅正偷偷往李为民头上比兔耳朵。
李为民慢慢展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边缘用红笔标出了几条路线。
"林雅画的。"他的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标注,"去年义诊时发现的,石匣村有二十七户人家看不起病。"
地图背面记满了药材名称和偏方,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
杨莉娅弯腰捡起钢笔,这个动作让她颈间的银质吊坠滑了出来——是个微型试管,里面装着几粒红色种子。
"草莓种子。"她轻声说,"林雅上周给我的,说是改良品种..."她的声音突然哽住,转身时高跟鞋在地面留下个浅浅的凹痕。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浓烈,像是要掩盖某种更沉重的气息。
李为民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金属触感陌生又熟悉。
窗外的云朵飘过,阳光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变幻形状,像场无声的皮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