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叙白用手撑着滚烫的沙地,指甲深深抠进沙土里,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上半身。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被正午的太阳首射还要灼热。他踉跄着爬出沙坑,膝盖和手肘处传来阵阵刺痛。他默默地走到队列的最后,重新排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土的腥气和失败的苦涩。器械场上的训练口令声、杠子发出的吱呀声、战友们发力时的低吼声,此刻都变成了对他无情的嘲笑。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熔炉里,文化课的光环脆弱得不堪一击。单杠,这根冰冷沉默的铁杆,成了横亘在他面前、难以逾越的钢铁山峰。他站在山脚下,遍体鳞伤,抬头望去,只觉得那铁杆高得令人绝望。
深夜的军校,白昼的喧嚣与热浪终于退潮。营区陷入一片沉沉的寂静,只有远处哨兵换岗时偶尔传来的、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口令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地打破这片安宁,旋即又被更深的寂静吞没。惨白的月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在营区的水泥路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晃动的碎影,像一幅抽象而诡异的画。学员宿舍楼里,早己熄灯,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声控灯因久无动静而熄灭,只有尽头值班室的门缝里漏出一线微弱昏黄的光。
何叙白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黑暗中,室友们熟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曹辉的鼾声低沉而富有节奏。他摸索着穿上作训服,动作轻得像一只猫。白天摔在沙坑里的地方,手肘和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弯曲都牵扯着酸胀的肌肉。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宿舍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噤。走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刺得他眯起了眼。他贴着墙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快速穿过空旷的走廊,溜下楼梯。
初秋深夜的寒意,如同细密的冰针,穿透薄薄的作训服,刺进皮肤。器械场空无一人,单双杠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单杠摸上去冰冷刺骨,白天残留的手汗早己干涸,只留下一种生涩的触感。何叙白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上一跃,双手紧紧抓住了那根曾让他尊严扫地的冰冷铁杆。
引体向上!一次,两次……手臂的肌肉立刻传来熟悉的撕裂般的酸痛感,白天训练积累的疲劳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强迫自己摆动身体,试图找到那点微妙的惯性。然而,身体依旧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摆动都显得笨拙而徒劳。腰腹像是被冻结了,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力气。双腿更是顽固地垂着,完全无法配合完成那个关键的“卷”的动作。
“用力!腰腹发力!腿跟上!” 何区队长白天严厉的吼声仿佛又在耳边炸响。
何叙白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拼尽全力向上挣扎。汗水瞬间从额头、后背涌出,在冰冷的夜风中迅速变得冰凉,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寒意。然而,身体只是在杠下徒劳地晃荡,上升的高度微乎其微。挫败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挂在杠上,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月光下迅速消散。绝望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这里?难道这根铁杆,就是自己军校生涯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他精疲力竭,手臂酸软得几乎抓不住杠子,眼看又要滑脱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带着浓重的东北腔,突兀地在寂静的器械场上响起:
“嘿!哥们儿!半夜三更偷摸加练,也不喊俺一声?不够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