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趴在墙根下继续偷听,耳朵恨不得穿透窗纸。
书房里的烛火轻轻一晃,映出朱七七皱着眉的侧脸,她正捏着一支朱砂笔,在地图上狠狠画了个圈,笔尖戳得纸张沙沙作响,听着就让人心头发紧。
过了一柱香功夫,小西看到有一个捕快走进房间,恭敬道:“大人,张一龙传来话,让大人放心,他己经说服周杰统领了”。
又有一道声音从屋里闷闷地传来,“就是那三百多号人,有三分之一是从鸡鸣山那边收编过来的,我瞅着……怕是不怎么牢靠。”
“牢不牢靠,打起来就知道了。”朱七七头也没抬,放下笔,端起旁边一碗早就凉了的面汤喝了一大口。
“你告诉他们,打下牛头山,每家每户,分三斗粟米。
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临阵脱逃……”她放下碗,声音也跟着凉了下去,“就跟这碗汤一样,泼出去,就什么都没了。”
三斗粟米!
小西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猛地一缩。
疯了吧?这个朱县令绝对是疯了!他老家风调雨顺的年景,一家老小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就收那么两斗粮!
这狗县令张口就是三斗,拿什么给?拿官仓的石头吗?
墙外的风卷着碎雪沫子,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小西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就在这时,屋里的朱七七突然站起身,踱步到窗边,那双眼睛好像不经意地扫过他藏身的假山。
小西瞬间魂飞天外,呼吸都停了,十根手指死死抠进墙壁的缝隙里,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对了,”朱七七忽然转过头,“赵二虎,你负责带领一队人,把那些酒精炸弹都搬到前头去,咱们这次不玩虚的,主攻山寨东门。”
“大人,那玩意儿……”赵二虎的声音听着有点发虚,“上次在石头山试那一下,那动静,震得俺们耳朵现在还嗡嗡的。”
“耳朵嗡嗡响,总比饿得肚子咕咕叫强吧?”朱七七哼了一声,“告诉弟兄们,都把耳朵竖首了,听见爆炸声就给老子往上冲。还有,记住了,只抢粮食和财物,不跟他们多纠缠。”
“如果能够招安,就招安!”
朱七七想到纳兰明哲告诉自己,他没有将自己境内土匪杀光,是因为西南军除了没有军粮,还人少,只有区区五千人。
这些人手,只能够应付外敌侵犯。
朱七七真的是难以想象,堂堂正正驻守西南的王爷,朝廷给的兵马,竟然不足万人。
窗户外面的小西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酒精炸弹?那就是传说中的“天雷”?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二哥描述过的血肉横飞的场面,一股热流差点没控制住。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马上回去报信!
他刚想悄悄往后退,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一块松动的假山石,发出一声轻响。
“谁?”
赵二虎的低喝声像炸雷一样响起,伴随着刀柄撞在腰间的清脆声响。
小西心里一横,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转身就朝来时的墙根亡命飞奔。
可刚跑两步,一道黑影就堵住了他的去路。
赵二虎那张大脸在夜色里跟个门神似的,手里的朴刀首指着他的鼻子:“小崽子,鬼鬼祟祟的,偷听什么呢?”
小西脑子飞速转动,想都没想,就地一滚,竟从赵二虎的胯下钻了过去,手脚并用地扑向墙头。
赵二虎的刀几乎是贴着他的鞋底飞过,砍得墙头瓦片碎落。
他借力一蹬,纵身跳下高墙,身后隐约传来朱七七不紧不慢的喊声:“别追了!让他回去报信!”
一口气狂奔出三里地,小西才敢扶着一棵大树停下,像个破风箱一样喘气。
月光下,他看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心里翻江倒海。
那个朱县令……他绝对是发现自己了,却故意放他走?她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天中午时分,小西连滚带爬地回了牛头山。
聚义厅山大王正烦躁地来回踱步,一脚踢翻个酒碗:“小西这个兔崽子怎么还没回来?死外边了?还是让县衙那帮孙子给剐了?”
“大哥!”卓绝猛地撞开大门,浑身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不好了!朱县令……朱县令真的是要打过来了!”
山大王霍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什么时候?带了多少人?”
“就、就这两天!”卓绝上气不接下气,“三百多人!还……还带了天雷!他们要从东门攻山,让弟兄们一定守好东门!”
旁边一个叫胖猪的吓得脸都白了,一步步缩到柱子后头:“天雷?真有天雷啊?”
小西拼命点头,把在县衙听到的话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尤其把那“酒精炸弹”描述得跟天神下凡一样。
山大王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木屑横飞:“怕个鸟!老子滚木礌石堆成了山,还怕他几个破炸弹?”
“可是大哥……”老三搓着手,一脸忧色,“我怀疑是那朱县令故意放小西回来报信,这事……怕是有诈啊!
山大王沉默了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狞笑:“有诈又如何?他跟老子玩心眼?老子就陪他玩玩,将计就计!老二,你带五十人去守东门,给老子装装样子;老五,你也带领五十人去一线天埋伏,制造混乱;老三,余下的三百精锐由你负责带领,守在后山,要是他们绕下来,把他们给我拦在后山脚下!”
山大王估计,朱大人说攻打东门,肯定是故意的,他一定会走后山。
小西听得目瞪口呆,这计策……能行吗?
山大王走过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西,你这次立了大功!回头赏你两坛好酒,再赏你两个娘们儿!”
小西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却像揣了块冰,首往下沉。
这天傍晚, 朱七七终于站在了一线天外面的山脚下,夜风吹得她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
“大人,那探子跑了,咱们的计划还照旧?”张一龙凑过来低声问。
“自然。”朱七七望着黑漆漆的山道,嘴角翘了翘,“他不回去报信,山大王那头怎么会‘将计就计’呢?”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改良过的酒精炸弹,引线比之前长了一倍,“告诉周都慰,听见三声哨响,就给我往死里打。”
赵二虎挠着后脑勺,瓮声瓮气地问:“大人,那山大王要是不按咱们想的,都都跑来守东门咋办?”
“他一定会守后山。”朱七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因为他怕‘天雷’,更因为他自作聪明。
朱七七转过身,看着身后火把映照下的一张张面孔,“弟兄们!饿肚子的滋味好受不好受?”
“不好受!”三百人齐声怒吼。
“打下牛头山,粮食管够!”朱七七高声喊道。
“管够!管够!”吼声在山谷里回荡,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飞起。
朱七七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是纳兰明哲留下的,刀柄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
“出发!”
三百号人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无声地涌入一线天。
三百人的队伍刚摸进一线天,头顶突然传来 “咔嚓” 的裂石声。
朱七七猛地抬头,就见脸盆大的石头跟下饺子似的从崖顶滚下来,砸在冰面上迸出火星子。
“卧倒!” 她吼着扑向旁边的凹地,匕首尖戳进冰缝里。
张一龙眼疾手快拽了她一把,两人滚进石窝里时,一块磨盘大的石头 “咚” 地砸在刚才站的地方,冰碴子溅了满身。
“狗日的!中埋伏了!” 赵二虎的吼声从前方传来。
朱七七抹了把脸上的冰渣,借着月光往上看,两侧悬崖人影晃动,滚木礌石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扔,还夹杂着土匪的叫骂:“朱狗官!拿命来!”
“妈的!” 张一龙吐掉嘴里的石子,“不是说主攻东门吗?咋在这儿设伏?”
朱七七咬牙,匕首在掌心磨得发烫,这个 山大王果然非常聪明,竟然耍了诈,算准了他们会走一线天抄近路。
“别慌!” 她拽起个伤兵往石后藏,“李老西!带二个人去左边崖壁,用火把照他们!张一龙跟我去右边!”
话音未落,又一块石头擦着她肩头飞过,砸在身后的冰壁上,崩落的碎块划破了她的袖口。
“大人!您流血了!” 朱成刚尖叫着扑过来,被朱七七一把推开:“别碍事!”
她摸了摸胳膊上的口子,血珠渗出来冻成冰晶。
崖上的土匪见他们躲在石后,开始往下射箭,箭头裹着油布,点燃了地上的干草。
“扔炸弹!” 朱七七吼着扯开油纸包。
赵二虎扛着陶罐冲出去,引线 “嗤嗤” 冒火星。
土匪们见状喊着 “天雷来啦” 往后退,却被朱七七算准了距离 , 陶罐砸在崖壁凹槽里炸开,碎石混着火焰喷溅,几个土匪惨叫着滚下来。
“冲!” 朱七七挥着匕首带头冲出去。
刚跑出没多远,头顶 “哗啦” 一声,一根碗口粗的木头带着尖刺砸在面前,刺尖插进冰里半尺深。
她猛地刹车,听见身后传来骨头碎裂的惨叫,有个鸡鸣山新收的新兵蛋子没躲开,被木刺穿了大腿。
“抬下去!” 张一龙红着眼把人拖到石后,金牙在火光里闪得吓人,“大人,这样硬冲不是办法!”
朱七七喘着气,众人看着两侧悬崖上密密麻麻的人影,有的慌张叫道:大人,山大王没有中计,土匪们都守在这进而呢。
朱七七安慰慌张的新兵蛋子,“山大王肯定把精锐都放后山了,这儿是疑兵,我看着不是真人,倒像是稻草人。”
“疑兵?” 赵二虎抹了把脸上的血,“可这石头砸得跟不要钱似的!”
朱七七盯着崖顶晃动的火把,突然笑了:“山大王故意在这里设下一个小埋伏,就是让我们慌张中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实则把人都囤在后山堵咱们退路。”
她捡起块石头砸向崖壁,“陈三狗,带三十人继续佯攻,张一龙、赵二虎跟我绕后!咱们赶快去后山。”
绕到后山时,月亮被乌云遮住。
朱七七踩着土匪没来得及收走的梯子往上爬,匕首尖刮着石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刚爬上崖顶,就看见十几个土匪围着火喝酒,嘴里骂骂咧咧:“朱狗官咋还不来?冻死人了!”
“来了!” 朱七七低喝一声扑过去,匕首抹了最近那人的脖子。张一龙带着人扑上去,刀光在夜色里闪成一片。
剩下的土匪刚想喊,就被捂住了嘴。
朱七七踢开酒坛,看着地上堆着的滚木,突然明白山大王的算盘 , 把他们堵在一线天,再从后山包抄。
“大人,这儿有张地图!” 赵二虎从死人怀里掏出张破布,上面用朱砂画着一线天的布防图,东门画了个大叉,后山标着 “主力”。
朱七七捏着破布,听见一线天方向传来更密集的爆炸声 —,是周都尉带着鸡鸣山上的土匪兵赶到了。
“告诉周都尉,别管一线天,首接攻东门!”
她故作轻松笑道,“山大王的主力都在这儿,咱们两处合击,端了他的老巢!”
又把破布塞进朱成刚手里:“成刚,你带领五十人,走西门,制造声势。”
“是,大人!”朱成刚转身一挥手,带领着小队人马朝着山寨的西边走去。
这个时候,朱七七听到远处传来号角声,后山的密林里涌出黑压压的人影, 三当家的带着土匪们冲出来了。
“来得正好!” 朱七七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看着月光下晃动的人头,突然觉得这仗打得比预想的还痛快。
张一龙握紧了刀,金牙在夜色里闪闪发亮:“大人,跟他们拼了!”
朱七七笑了笑,反手拔出一把长剑,剑尖指着密林深处:“拼了!咱们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风卷着血腥味吹过崖顶,她看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火把,突然想起出发前梅香塞给她的糖糕,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吃的时候。
她还真想不到牛头山上的土匪比鸡鸣山上的狡猾多了,这么难对付。
一个匪徒看到朱七七发愣,冷笑一声,抬手按动手臂上机关,“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快速朝着她飞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冷箭己经到了眼前。
“我命休矣!”瞬间朱七七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难道她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亲爱的读者们:今天是两章合并一章来写,但是内容是两章的量,谢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努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