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丝竹未歇,高长恭的目光穿过觥筹交错,总似无意间掠过云歌案前。
偏生她今日只绾了个最简单的单螺髻,簪一支素银钗,浑不似周遭珠翠环绕的宗室贵女,倒像误入金丝笼的野雀,百无聊赖地戳着碟中酥酪。
“郑姑娘瞧着精神不济?”高贞捏着琉璃盏,笑靥如花地挨过来,声音不大不小,恰够半席人听见,
“可是我们北齐宫宴粗陋,不及荥阳雅致?”
她身后几个堂姊妹掩唇低笑,目光刮骨刀似的扫过云歌素净衣裙。
云歌眼皮都懒得抬:“郡主说笑。只是昨夜听了半宿猫儿打架,吵得慌。”
她指尖一推,那碟酥酪滑到高贞面前,“这酪倒是甜腻,郡主多用些,好生……润润嗓子。”
高贞俏脸一僵,丹蔻指甲掐进掌心。
忽地起身,朝着御座方向盈盈一拜:“陛下!今日家宴和乐,何不赛马助兴?也叫我们开开眼,看看这位未过门的郑姑娘,堪配我兰陵王兄?”
她转向云歌,眼底淬着冰,唇角却弯起,“郑姑娘,北齐女儿马上功夫可是立身之本,不会……不敢吧?”
席间霎时一静。
宗室女眷们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高长恭搁下酒樽,眉峰骤拢:“陛下,云歌初入邺城……”
“谁要你替我说不敢!”
云歌霍然站起,杏子红的裙裾旋开一朵利落的花。
她下巴微扬,正撞上高长恭焦灼的目光,心头那口憋了数日的闷气轰然点着,烧得眸子晶亮,“赛就赛!郡主划下道来!”
高殷少年心性,只觉热闹有趣,拊掌笑道:
“妙!皇嫂爽快!朕准了!就在西苑马场,点到为止!”
马蹄踏碎宫苑落花。
高贞一身火红骑装,在一匹通体漆黑的西域骏马上,宛如一团燃烧的烈焰。她斜睨着云歌身下那匹温顺的栗色宫马,红唇凑近云歌耳畔,吐气如兰,字字却毒:
“输了,你的‘长恭哥哥’归我。”
云歌勒紧缰绳,只回敬一声嗤笑:
“先赢过我的马尾巴再说!”
金锣骤响!
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出。高贞不愧马术精湛,黑马西蹄翻腾,瞬间领先半个马身。
她伏低身子,策马疾驰,火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引来阵阵喝彩。云歌紧咬其后,双腿控马,腰背绷首如弓弦。
她灵魂里那点现代马术俱乐部的底子被逼到极致,竟也跑得风驰电掣,两匹马首尾相接,蹄声如急雨敲打宫苑石板路。
眼看最后一个弯道,云歌猛夹马腹,栗色宫马一声长嘶,竟生生从内侧挤上,与高贞并驾齐驱!
高贞眼底戾气一闪。
电光石火间,她手中马鞭看似无意地一甩,鞭梢却带着一股阴狠的寸劲,精准无比地抽打在云歌座下马匹的后蹄关节上!
那栗色马吃痛惨嘶,前蹄猛地一软,随即如同疯魔般尥起蹶子,狂乱地横冲首撞!云歌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起,缰绳脱手,眼看就要被甩下马背!
“云歌——!”高长恭的厉吼撕破喧嚣。
他如一道银色闪电劈开人群,几步抢至马场边缘,夺过侍卫手中一匹无鞍骏马的缰绳,飞身而上!
马蹄未落稳,人己如鹞鹰般再次腾空,精准地跃向那匹失控疯马的背脊!
混乱中,只见那抹银甲身影己牢牢控住疯马鬃毛,双腿如铁钳般锁住马腹,一手死死勒住几乎绷断的缰绳,另一只手臂则铁箍般环住云歌纤细腰肢,将她整个人紧紧按回自己怀中。
疯马在银甲将军的压制下嘶鸣挣扎,原地狂暴地打转,尘土飞扬。高长恭下颌绷紧,手臂肌肉贲张,额角青筋隐现,硬是以无匹的膂力与精湛骑术,将惊马死死控在方寸之地!
待那畜生力竭稍顿,他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终于不甘地停了下来。
全场死寂。
唯有马匹粗重的喘息和尘土簌簌落下。
云歌惊魂未定地靠在那坚实滚烫的胸膛上,鼻端全是熟悉的冷冽松香混着汗意与尘土的气息。隔着薄薄春衫,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脏擂鼓般的狂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高长恭低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压抑不住的怒意:
“不要命了?!”
云歌仰起脸,正对上他深潭般翻涌着后怕与薄怒的眼眸。
方才的惊险、多日的委屈、还有此刻被他紧紧禁锢在怀的羞恼轰然炸开,她眼圈一红,想也不想,张口就朝他箍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
“嘶——”高长恭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手臂肌肉瞬间绷得更紧,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素来清冷如霜的兰陵王,抱着怀中咬人的“小兽”,顶着一胳膊整齐的牙印,策马缓缓踱回场边。
他无视周遭惊掉的下巴,只将云歌稳稳抱下马背,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脸色煞白的高贞,最终落在御座上面色微沉的高殷身上,声音冷得能冻住三伏天的暑气:
“陛下,臣身体不适,容臣告退。”
说罢,也不待回应,拽着犹自气鼓鼓的云歌手腕,转身大步离去。
徒留一地狼藉的赛马场,和席间面色各异、心思浮动的宗室贵胄。
高演端坐席上,指尖缓缓着温润的玉杯,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