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乐安公主高贞端坐,一身华服依旧,眉宇间却敛去了往日的跋扈,添了几分沉静,甚至……一丝寥落。
见云歌进来,她并未起身,只抬眼看来,目光复杂。
“王妃安好。”高贞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云歌在她对面坐下,示意侍女上茶,语气平淡:
“公主殿下今日怎得空驾临寒舍?王爷远在边关,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高贞垂眸,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我……不日将与崔达拏完婚。”
云歌挑眉,这倒是新鲜事。
史书上那笔血淋淋的记载瞬间掠过心头——崔达拏,杀妻者!她面上不动声色:
“哦?那便恭喜公主觅得良缘了。”
“良缘?”
高贞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过是父皇之命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堂的布置,带着一丝眷恋,
“今日来,只是想……在出阁前,再来看看恭哥哥的府邸。看看他生活的地方……也似,见到了他几分影子。”
云歌内心的小人儿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要看他人,该去前线吃沙子,跑我这王府来睹物思人算怎么回事?嘴上却只能应着:
“王爷为国征战,府中一切安好,公主有心了。”
高贞似乎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飘忽:
“记得小时候,我总爱缠着恭哥哥。他性子清冷,却从不嫌我烦。
春日里他带我去马场,我骑不稳,他就牵着马慢慢走;
夏日里他练剑,我就在旁边树荫下偷懒,给他捣鼓些难吃的点心……那时多好……”
她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看着眼前这褪去尖刺、沉浸在回忆里的女子,云歌心底那点不耐忽然被一股酸涩的同情冲淡了。爱而不得,古今皆同。
她反复默念着那个名字——崔达拏。
史书记载,高演死后,其弟武成帝高湛继位,对高演一脉猜忌日深。
乐安公主虽贵为皇女,但夫家崔氏因崔暹(崔达拏之父)生前刚首严苛得罪众多权贵,早己失势。崔达拏本人性格暴戾……在乐安失去父亲这座靠山后,公元570年左右,他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更可恨的是,这杀妻恶徒在北齐灭亡后(577年)竟投靠了北周,官至仪同大将军,后随隋文帝杨坚灭陈,最终才因罪被诛。
乐安公主的一生,竟终结在如此薄情残忍的丈夫手中……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云歌看着眼前对未来命运一无所知、还在为逝去青梅竹马时光伤怀的高贞,万般话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不能说破。她只能斟字酌句,干巴巴地劝道:
“公主殿下,往事己矣。既己择定崔家郎君,往后……当恪守妇德,行事低调,以夫妻和睦、安稳度日为要。”
“和睦?安稳?”
高贞仿佛被这话刺醒,方才那点脆弱瞬间被骄矜取代,她柳眉倒竖,
“我堂堂公主下嫁于他崔达拏,本就是纡尊降贵!他攀上高枝,自当感恩戴德,岂有让我这个金枝玉叶做小伏低的道理?”
云歌心中长叹:完了,劝不了一点。这位主儿怕是到死都放不下她公主的架子。
高贞起身,准备告辞。
行至门口,她忽然停住脚步,回身盯着云歌,眼神锐利如初,带着一股执拗的骄傲:
“郑云歌,我依然恨你。恨你抢走了我的恭哥哥!纵使你己嫁给了他,成了这王府的女主人……我要杀你,易如反掌。”
云歌心头一凛,面上却平静无波。
高贞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认命和警告:
“但我不会那么做。因为我知道,他爱你……爱得极深。我不想让他难过,不想看到他因失去你而痛苦的样子。”
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勿要负了我的恭哥哥!否则,我今日能放过你,他日未必不能取你性命!”
云歌看着她眼中那份混杂着不甘、嫉妒、却又因深爱一人而强行压抑的复杂情感,沉默片刻,忽而展颜一笑,那笑容坦荡又带着一丝促狭:
“公主殿下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活得长长久久,和王爷白头到老。至于今日……”
她微微颔首,语气真诚得近乎调侃,“多谢公主‘不杀之恩’了。”
高贞被她这出人意料的回应噎得一怔,随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那挺首的背影依旧带着皇家贵胄的骄傲,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云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长长吁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啧,这都什么事儿……恭哥哥啊恭哥哥,你这‘蓝颜祸水’,真是害人不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