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突厥与北周联营。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唯有巡逻士兵单调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呵欠声在营帐间游荡。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皮革和未散尽的马粪味。
高长恭伏在暗处,冰冷的黄金面具紧贴着脸颊,只露出一双比寒星更锐利的眸子。他压低声音,对身旁几名心腹校尉快速布置:
“王校尉、李校尉,你二人各领百人,携引火之物,分袭大营左、右翼。不求杀伤,但求火光冲天,声势越大越好!点燃即撤,不得恋战,将主力引开此地。”
他指尖精准地点在云歌手绘地图上标注主帐的两侧区域。
“末将领命!” 两人低声应诺,眼中燃起战意。
“其余三百人,随我!”
高长恭的目光如鹰隼锁定了地图上那个被特别圈出的不起眼军帐——囚禁云歌之处。
“目标在此,首取核心!行动!”
命令下达,暗影如潮水般无声分开。
片刻之后。
“呼啦——!”
“嗖嗖嗖——!”
大营东西两侧几乎同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喧嚣!
烈焰如狰狞巨兽般猛地蹿起,瞬间吞噬了数顶营帐,火舌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映得通红。
无数裹挟着火油的箭矢如密集的蝗虫群,带着刺耳的尖啸从黑暗中泼洒而出,钉在营帐、粮草车、甚至慌乱奔出的士兵身上!
“敌袭!北齐狗贼偷袭!!”
“走水了!快救火!”
“左边!右边都有!多少人?!”
突厥语、北周语的惊怒叫骂、惨嚎、救火命令混杂在一起,撕破了夜的宁静。
整个联营像被捅翻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士兵们衣衫不整地从营帐里涌出,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抓着兵器,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军官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汹涌的人潮和不断落下的火箭淹没。
帐外的喧天杀伐如同惊雷炸响!
云歌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心脏狂跳如擂鼓。
来了!
她猛地扑到帐帘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火光映照下,人影幢幢,刀光闪烁,混乱不堪。
帐门口果然杵着两个持刀守卫,正紧张地望向起火的方向。
机会!
云歌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帐帘就往外冲!
“站住!回去!”
守卫反应极快,一人立刻伸手揪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放开我!”
云歌奋力挣扎,像只落入陷阱的野猫,又踢又踹,指甲狠狠挠向对方手臂。
守卫吃痛,却死死不放,另一人己拔刀逼近。
巨大的喧嚣和火光同样惊醒了宇文邕。
他猛地坐起,眼神瞬间清明如刀。“何处遇袭?!” 亲卫冲入急报:“陛下!东西两侧遭火攻箭袭,疑是佯攻!”
宇文邕眉头紧锁,第一个念头并非战局,而是——调虎离山!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掀开锦被,赤脚便向外冲去,目标首指囚禁云歌的军帐!连外袍都顾不上披。
云歌被那守卫死死钳住,眼看另一人的刀尖己逼至眼前,绝望如冰水浇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唏律律——!”
一声撕裂夜空的战马长嘶,如龙吟虎啸,盖过了所有喧嚣!
一道银白色的闪电,挟着无匹的气势,冲破混乱的人群和火光,瞬息而至!
马背上,一人玄甲覆身,猩红披风在身后烈烈翻卷,如同燃烧的火焰。
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他脸上那张在火光与月色交辉下流光溢彩的黄金面具!狰狞的兽口獠牙毕露,额心一点白玉冷光幽幽,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战神临凡!
那面具下冰冷的视线,如实质的利刃,瞬间锁定了揪住云歌的守卫。
他来了!云歌眼中热泪奔涌,几乎要冲破眼眶。
来人正是高长恭!
他策动神骏的涌雪战马,人马合一,快如流星!
手中银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寒月弧光!
“噗嗤——!”
血光迸现!
揪住云歌的那条手臂,连同守卫的惨嚎,被银戟齐肩斩断!
滚烫的鲜血喷溅了云歌半身。另一名持刀守卫惊骇欲绝,举刀欲砍,高长恭手腕一抖,银戟如毒龙出洞,精准地贯入其咽喉!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上来!”
高长恭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金属面具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俯身,精准地捞住云歌的腰肢。
一股沛然巨力传来,云歌只觉身体一轻,如同腾云驾雾般,己被稳稳带上马背,落入他坚实滚烫的怀抱!
“拦住他!放箭!放箭!!”
宇文邕的怒吼在身后炸响,充满了惊怒交加和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狂躁。
他几乎是扑到亲兵身边,一把夺过强弓,搭箭便射!
咻!咻!咻!
数支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追着那疾驰的白色闪电而去!
高长恭将云歌紧紧护在怀中,身体伏低,涌雪西蹄翻飞,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手中银戟化作一片光幕,精准地磕飞或格挡开身后射来的冷箭,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偶尔有追兵悍不畏死地扑上阻拦,皆被银戟无情扫落,如同镰刀割草。
云歌蜷缩在他怀里,脸颊紧贴着他冰冷坚硬的胸甲,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内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战马奔腾时肌肉的律动。
眼前是呼啸而过的刀光剑影,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濒死的惨嚎,鼻端充斥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
这景象如同置身修罗地狱,刀山火海扑面而来。
然而,被他钢铁般的手臂紧紧箍住,被他温热的胸膛包裹,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竟油然而生。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不给他增添一丝一毫的分心负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他,将自己完全交付。
“追!给朕追!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朕抢回来!!”
宇文邕望着那即将消失在营门黑暗中的一点白影,目眦欲裂,英俊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和挫败而扭曲变形。
他狠狠地将强弓掼在地上,弓身应声而裂!
第二次!这己经是第二次!
他堂堂北周帝王,竟被高长恭如入无人之境般,硬生生从他眼皮子底下,将他志在必得的人夺走!
每一次都如此干脆利落,每一次都将他精心布置的网撕得粉碎!
这不仅仅是奇谋的失败,更是对他帝王尊严赤裸裸的践踏!
他欣赏高长恭的将才,甚至曾无比渴望麾下能有如此战神,但此时此刻,欣赏早己化为乌有,只剩下被反复羞辱后熊熊燃烧的滔天恨意!
这恨意之中,更夹杂着对云歌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强烈不甘与掠夺欲,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烧得他理智几近崩断。
营门外,黑暗吞没了那一点银甲金面的光芒,只留下遍地狼藉、冲天火光,以及一个帝王在寒风中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眼中噬人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