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初,Y国。
浓雾,像一匹浸透了泰晤士河污水的沉重裹尸布,死死缠着伦敦东区。它钻进“黑天鹅”后巷每一个肮脏的缝隙,黏腻地贴在林清容的脖颈和手臂上,带来砭骨的寒意。
十八岁的身体单薄得像一张被揉皱又竭力摊开的宣纸,裹在一件早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粗布裙子里。她死死抱住自己,后背紧贴着冰冷湿滑,渗出不明污渍的砖墙,仿佛那是仅存的依靠。
巷口那盏煤气灯,昏黄的光晕在浓雾里挣扎,只能勉强勾勒出几个模糊扭曲的人影轮廓,像鬼魅般晃动,夹杂着醉醺醺的狂笑和不堪入耳的咒骂,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耳膜。
“滚开!别碰我!”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污浊的空气,近在咫尺。
清容猛地一颤,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七天前,那个她该称之为“舅舅”的男人——李茂才,用那双布满血丝,被赌瘾烧得浑浊的眼睛贪婪地扫过她全身,然后一把将她推进这个名为“黑天鹅”的人间地狱,这样的尖叫就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休地缠绕着她。
舅舅……那张堆着虚伪笑容、口口声声说着“伦敦金山银山”、“接你过好日子”、“你阿玛额娘在天之灵也能安息”的脸,此刻回想起来,只剩下令人作呕的油腻和谎言背后深不见底的算计。
阿玛额娘在来时的船上相继病倒,因船上缺乏药物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渐渐呕血,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她,一遍遍叮嘱“投奔舅舅,活下去”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
她那时真的以为,那是通往生的最后一丝光亮。
可那光亮,不过是为了把她引入更深的黑暗。
“小美人儿,躲这儿干嘛呢?”
一个醉醺醺、散发着劣质酒气和汗臭的庞大黑影摇摇晃晃地堵住了巷口微光。油腻的大手带着令人窒息的热度,猛地朝她抓来。
清容像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一扑,粗糙的砖墙狠狠蹭过手臂,火辣辣地疼。
她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向巷子更深处,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爬去。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脊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腥气。
活下去?
像那些女人一样,在这污秽的地狱里腐烂?
不!
绝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愤怒猛地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她是林清容!
是正白旗参领林赫的嫡女!是紫禁城里学过规矩、读过诗书、描过花鸟的格格!她血管里流淌的是爱新觉罗氏旁支尊贵的血脉!
这肮脏的泥沼,这散发着恶臭的蛆虫,怎么配沾染她的分毫?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在这里腐烂?!
极致的愤怒绝望夹杂着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猛烈冲撞、燃烧,几乎要将她单薄的躯体炸开。
一个尖锐到扭曲的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在她濒临崩溃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谁!不管是谁!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能让我成为人上人,重新拥有富贵名利,能让我把那些践踏我的人都踩在脚下,都弄死!拿走,我的命、我的魂,全都可以拿去!”
这无声的嘶喊,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片刻,她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林清容的意识像一缕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在死寂中飘荡。
这就是死亡吗?或者,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永恒放逐?她甚至连恐惧都无法凝聚,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代价……你确定?”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刺破了死寂。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林清容的意识核心响起。
它冰冷,平滑,像最上等的丝绸拂过锋利的刀刃,带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的漠然。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得毫无情感起伏,蕴含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无情。
残存的意识猛地一颤。
是她濒死前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呼唤……有了回应?
清容的意识碎片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她试图凝聚起一丝意念去回应,去抓住这黑暗中唯一的、可能是幻觉的稻草。
代价?只要能离开那个地狱,只要能不再任人鱼肉,她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允你。” 冰冷的声音斩断了她的挣扎,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此身,此命,此间因果,皆归吾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并非光芒万丈,而是一种彻底的剥离感。仿佛有什么最核心、最本质的东西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地从她这缕意识中抽离、攫取、封印。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存在根基被彻底挖空的绝对虚无。
清容最后一点微弱的自我感知,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泛起,便被那冰冷的黑暗彻底湮灭,归于永恒的沉寂。
“黑天鹅”后巷肮脏的地面上,那具单薄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浓雾依旧粘稠,巷口的污言秽语和醉汉的嘟囔依旧模糊传来。但蜷缩在冰冷湿滑墙角的001,却缓缓地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睁开了。
依旧是东方少女特有的形状优美的杏眼,瞳仁漆黑如点墨。然而,就在睁开的一刹那,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那里面属于十八岁少女的惊惶、恐惧、绝望,如同被烈阳蒸发的露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冰封万载的寒潭般的幽冷。
她微微动了动被粗糙地面磨破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初生般的僵硬,却又在瞬间变得极其灵活。指尖拂过手臂上被砖墙蹭破的血痕,感受着那真实的刺痛,又缓缓抚上自己冰冷的脸颊——年轻细腻,带着东方人特有的柔美轮廓。
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在苍白的唇角掠过。
还是让她活了下来。
该死的快穿局,剥夺了她通过天道交易的合理性,让她只能这般东躲西藏,通过野路子来换取能量,甚至无休止的要置她于死地,别让她找到机会,否则定要掀了那破地方。
感谢她的第二个委托人,让她暂且逃过一劫。
这位匆忙选定的委托人,是个清纯貌美却心狠手辣的前满清格格,漂亮的脸蛋下藏着无尽恶意,心里充满了对名利地位的渴望,满脑子都是报复仇人的执念,恨不得用最残酷的方式折磨他们。
真是个疯姑娘!
不过,她倒是挺喜欢这种疯狂。
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上...清醒的人沉沦其中,唯有疯子踩着鲜血绽放的玫瑰,活得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