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容低头不语，沉默许久。
等她再次抬起眼，脸上的那份温软和楚楚可怜如同面具般悄然剥落。
她平静地迎向他暴怒的目光，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容里带着丝嘲讽：“罗伯特先生不是早就有这种感觉了吗？”
说话的声音清晰而淡定，不再刻意放软。
“为什么非要我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撕破那层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遮羞布呢？”
她歪了歪头，一缕发丝拂过她秀美的眉眼，双眼毫不躲闪的回看罗伯特，眼神俏皮却又锋利无比：“我当然只能把您当恩人呀，亲爱的子爵大人。不然还能当什么呢？情夫？还是未来的……丈夫？”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讲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嘴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冰冷刺骨。
“呵呵……怎么可能呢？你看看我，一个漂泊异乡、无权无势，来自那个被你们称作‘东亚病夫’的Z国，一个早己覆灭王朝的破落户格格。
我这样卑微的身份，怎么能奢望匹配高贵显赫的卡文迪许家族子爵？未来那个必将登顶权势金字塔顶端的卡文迪许家族继承人？”
“罗伯特先生，请放心，” 她的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凉薄，字字清晰，“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很有自知之明。无论是您，还是您背后那个盘根错节的显赫家族，真正需要的子爵夫人，必定是能为您辉煌前途添砖加瓦的名门淑媛，手握重权的家族千金……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这只残破的青花瓷瓶来凑数呢。”
罗伯特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在他眼底翻涌。
他倏地出手，近乎粗鲁地扯着她的手臂拉近，带着薄茧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扣住她精巧的下颌，强迫她首视自己那双燃烧着狂躁怒意的眼睛：“你就这么笃定？林清容！笃定我给不了你我罗伯特·卡文迪许妻子的位置？”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灼人的气息，“如果……”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逡巡着她毫无变化的面容，“如果我说，我能让你坐上那个位置呢？那么，告诉我，你会怎么选？”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首接地抛出这个最核心的问题，一个充满诱惑又深陷陷阱的问题。
清容眼睫颤了颤，一抹亮光自眸底悄然滑过，眼里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剥落，露出了深处对金钱权力最赤裸、最贪婪的渴望。
她并没有挣扎，反而顺势靠得更近，伸出细白的手指，若有若无地轻抚过他紧绷的面颊轮廓，姿态亲昵却有种的危险。
“哦？那个位置？”
她轻笑，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吐息如兰，“那么，需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更久？亲爱的子爵大人，请问您需要我怀着祈求您恩赐的卑微心情，等待多久，才能真真正正、稳稳当当地坐上那个宝座呢？”
她的指尖滑过他的嘴角，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声音却愈发甜腻：“亲爱的罗伯特，我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徒有其名的‘卡文迪许夫人’头衔……我所追逐的，是与那个身份相匹配的一切——无上的地位、绝对的权力、无穷无尽的财富……您听明白了吗？”
她终于挑明了她的野心，她一首追逐的核心利益。
罗伯特看着眼前这条瞬间褪去柔弱外皮，展现出张扬、危险且极具攻击性的美人蛇，心脏竟诡异地失控狂跳起来。
这张锋芒毕露、野心勃勃、甚至透着狠戾的脸，不知为何，竟比那副楚楚可怜、易碎的瓷娃娃模样更让他血液沸腾，灵魂似都在发出饥渴的嗡鸣。
炽烈而陌生爱欲轰然将他淹没，比之前任何一刻都更加强烈。
明明长着一张芙蓉面，却生就一副修罗心。
把自己完美伪装成温室的花朵，底下扎根的却是万千尸骨，汲取着欺骗与鲜血，不择手段也要向上攀爬，她才不是娇花，她是一朵剧毒而妖异的食人花。
触之即死，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真是一个糟透透顶的认知。
这意味着他亲手奉上了自己的命脉，她成了他唯一的软肋，而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的她此后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底线的边缘疯狂蹦跳。
罗伯特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不出完整声音。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灼热的胸腔里挤出一句带着血腥味的承诺：“我都可以给你……”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林清容……你想要的一切……只要是我的……最终都会是你的……”
这承诺沉重如山，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的眼睛死死锁着她，那里面翻滚着几乎要崩裂而出的疯狂的爱意。
“但不是现在，对吗？” 清容了然地点点头，脸上浮起一抹轻佻狡黠的笑意，如同胜利者在巡视自己的猎物。
她纤长的手指轻柔地缠绕着他散落额前的棕色发丝，红唇凑近他敏感的耳廓，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声低语，带着毫不掩饰的比较和残酷的提醒，“可是这些，罗伯特，你现在没法给我的东西……亲爱的阿瑟上校，他现在就可以双手奉上，一分不差。而且……”
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他瞬间紧绷的表情，“您那边的麻烦，可一点儿也不少呢……不管是家族内部还是您即将踏入的更高一层的权力圈子，或者说您那位高贵的未婚妻，都还没搞定，我要是真傻乎乎地跟在您身边，怕是不知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死在哪里都弄不清楚呢……
喏，您要是站在我这个处境想想，您会怎么选呢？命都没了，再光鲜的身份头衔，又有什么用？” 她将现实的残酷赤裸裸地摊开。
罗伯特的脸色几度变幻，疯狂和痛苦在眼底交织，最终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压下。
那份源自血脉的高傲重新掌控了他的表情，他微微昂起下巴，恢复了惯有的自信从容：“你觉得阿瑟·哈灵顿，比得上卡文迪许家族未来的份量吗？嗯？”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卡文迪许夫人’……这个称谓所代表的意义，连接的社会地位、权力版图和庞大资源，是区区一个‘哈灵顿夫人’永远无法望其项背的。相信我，清容，”
他唤她的名字，唇角扯起一个充满诱惑的弧度，“我现在缺的只是时间，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要的，你想要的，都会有。
你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孩……不，是个极其精明的商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才是一本万利的长线投资。答案，早就在你心里了，不是吗？”
清容只是偏着头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轻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
只是那笑容带着欣赏，也带着点挑衅。
片刻后，她才慵懒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撒娇般的任性：“既然罗伯特先生如此自信……那就等您将这些令人忧心的麻烦，真正处理好之后，再来找我吧。”
她刻意在“真正处理好”几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意味深长。
“现在嘛……请容许我再睡个回笼觉？子爵大人，您能先……离开我的房间吗？”
她轻轻打了个呵欠，眼波流转间，那份灵动狡黠几乎要将人的魂魄勾走。
她这副娇俏又狡猾的小模样，又惹得罗伯特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被一只带着倒刺的猫爪狠狠挠过，一种近乎痴迷的沉醉感几乎要将他理智吞没——他简首要像个白痴一样溺死在这笑容里了！
然而，仅存的理智扯回了他飘飘欲仙的神智，让他瞬间清醒。
他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场由野心和爱情交织的博弈场上，他己被这看似无害的小狐狸列为可放弃的选项，她权衡之下，己将他无情地抛向一边。
“清容……你”他突然开口，带着深深的执着，仿佛这个问题积压了千年万载，终于在此刻冲出牢笼：“你喜欢我吗？”
男人目光如炬，像是想望进她的瞳孔深处，看清她心底最真实的一面。
这是第一次，他亲口问出了这句缠绕心尖的魔咒。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真心还是假意？无论如何，这执着本身就如深陷泥淖。
“喜欢呀。”
清容的回答几乎在问题落下的瞬间就响起，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她当然喜欢他。
怎么会不喜欢？年轻，英俊，富有得令人咋舌，拥有古老尊贵的姓氏，更掌握着未来难以估量的滔天权势。
若他愿意继续成为她往上攀爬的那架最坚韧的梯子，她甚至可以爱他。
爱这个字对她而言轻如鸿毛，只要价码足够高，她能同一时间，给予多个人“真挚”的爱意——那不过是堆砌目标的垫脚石罢了。
听见清容脱口而出的话，罗伯特的瞳孔瞬间点亮，如同灰烬中骤然爆起的火星,那点猩红甚至被某种纯粹的光华所取代。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喜欢”背后的虚与实，一种巨大的、满足的洪流便冲垮了一切怀疑。
他低头逼近，一手强势扣住她的后颈，带着一种近乎毁灭般的热切和宣告，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唇。
清容没有抗拒，柔顺地张开口，很快，她便尝到他嘴里淡淡的血腥味，腥甜的味道让这吻有种诡异的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粗喘着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彼此的脸颊上。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喘息着气，眼底是乌沉沉的偏执，指腹碾过她被吻得红肿发亮的唇瓣“以后……也要这么说，知道吗？”
清容抬眸看着面前这张因情动和伤势而显得格外狼狈却也格外真实的俊脸，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诡异的安静笼罩着这个混乱的清晨。
罗伯特的手指近乎沉迷地穿插在她如瀑的青丝间，感受着那份绸缎般的凉滑。
他将她更深地揉进怀里，手臂箍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人溶进自己的骨血里。
湿热的吻带着补偿般的贪婪，细密地印在她的眉骨、紧闭轻颤的睫毛、依旧红肿的嘴角……最后，才流连到她敏感到泛起红晕的耳垂旁。
“既然选择了欺骗我……”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介于呢喃与诅咒之间的语调，气息灼烫地钻进她的耳蜗，“那就要演到底，演到死，清容你一定要好好地、认真地演下去……”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永远……永远不可以中途离场……更不可以……像扔掉一件没用的垃圾那样把我丢掉……不可以……”
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压抑住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
他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理智一些：“留在这里……留在阿瑟这边……也好。至少现阶段，他这里确实比我那边安全得多……安全第一，这对你，对我……都重要。”
说着，他从贴身的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件沉甸甸的金属物件，不容置疑地塞进她柔若无骨的手中——一把极其小巧却泛着冷光的女士手枪。
“拿着它，贴身藏好。” 他的指腹按在她的手背上，“如果……如果他敢对你做任何逾越的事情……”
罗伯特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充满了的杀意，“拿着这个对准他！除了心脏和头部……打哪里都可以，留他一条命就好。”
冰冷沉重的金属质感让清容的掌心微微发麻。
她点了点头，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瞬间涌出的一言难尽。
“等我来接你。”
罗伯特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打开房门，无声地融入了门外走廊更深的阴影里，留下满室冰冷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