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趴在春凳上被小厮抬回了怡红院,臀腿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羞耻折磨着他。昏沉了几日,稍稍恢复些神智,便从麝月等丫头吞吞吐吐的哭诉中,得知了袭人被重责、关押,西儿、芳官等几个平日里与他亲近些的丫头也被寻了错处,或撵出府,或罚去做粗使苦役的噩耗!
“袭人?!西儿?!芳官?!”宝玉如遭雷击,顾不得臀上伤口撕裂的剧痛,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她们犯了什么错?!太太为何如此狠心?!我要去见太太!我要去求太太!”
袭人等人是他在这沉闷压抑世界里难得的温柔慰藉,是他逃避现实、寄托情感的“桃花源”。如今这片桃源被母亲亲手摧毁,如同剜了他的心肝!
“二爷!使不得啊!”麝月、秋纹哭着死死按住他,“您的伤还没好!太太……太太正在气头上,吩咐了谁也不见!尤其……尤其不让您去求情啊!” 她们不敢提袭人怀孕的惊天丑闻,只说是惹了太太厌弃。
“不!我要去!太太最疼我的!我去求她,她一定会心软的!” 宝玉此刻像个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又急又痛,完全听不进劝告,眼中只有失去“姐妹”们的恐惧和愤怒。他挣扎着,竟不顾麝月等人的阻拦,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咬着牙从炕上滚了下来!
“二爷!” 丫头们吓得魂飞魄散。
宝玉却如同疯魔了一般,他颤抖的手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声音嘶哑、虚弱,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母亲!母亲!开门啊!儿子求您了!求您开开门!”
“母亲!儿子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您罚儿子,打儿子,打死儿子都行!求您饶了袭人她们吧!求您了!”
“母亲!她们都是好人啊!她们伺候儿子尽心尽力,没有她们,儿子……儿子活不下去啊!母亲!您开开门啊!儿子给您磕头了!”
他一边哭喊,一边真的用额头一下下撞击着坚硬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额头上很快青紫一片,混合着汗水、泪水和爬行时沾上的泥土,狼狈不堪。臀腿处的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触目惊心。
门内,一片死寂。
王夫人并没有“静养”,她只是靠在临窗的炕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宝玉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哀求,如同钝刀子般割着她的心。金钏儿和周瑞家的侍立一旁,听着门外的动静,看着王夫人毫无血色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出。那一声声“母亲”,唤不起丝毫温情,只有无尽的疲惫与冰冷。 她曾经视若珍宝的儿子,此刻在她心中,只剩下“孽障”、“祸根”的标签。“饶了袭人?” 想到那个不知廉耻、珠胎暗结、勾引坏宝玉、害得她颜面尽失还吐血的贱婢,王夫人眼中只剩下刻骨的怨毒!饶了她?不将她挫骨扬灰己是仁慈!“她们是好人?” 宝玉的哭求,在她听来,更是坐实了袭人等人狐媚惑主、将宝玉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的罪证!宝玉竟为了这些下贱的丫头,如此不顾体统、不顾伤痛地来哀求?这更坚定了她要彻底清除这些“祸水”的决心!“没有她们活不下去?” 这句话更是点燃了王夫人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属于母亲的、扭曲的嫉妒之火!她的儿子,竟然把几个下贱丫头看得比生身母亲还重?!为了她们,可以爬着来哀求,可以连命都不要?!这比宝玉的荒唐行径本身更让她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她缓缓闭上眼,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
“母亲!求您了!开开门啊!儿子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门外的哭喊和撞击声越来越微弱,却依旧执拗地传来。
王夫人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母亲”的柔软彻底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和决绝。她没有看门外,只是对着空气,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死寂,对金钏儿吩咐道:
“去……告诉那个孽障……”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让他……滚!”
“再敢在门外哭嚎惊扰……就……乱棍打出去!”
“太太……” 金钏儿声音发颤。
“去!” 王夫人厉声道,眼神凌厉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和毁灭意味。
金钏儿吓得一哆嗦,慌忙应声,几乎是踉跄着跑到门口。她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用尽量平稳却难掩颤抖的声音对外面己经气息奄奄的宝玉说道:
“宝……宝二爷……太太……太太身子不适,己经歇下了……您……您快回去吧……太太说了……让您……安心养伤……莫要……莫要再来了……”
这话语里的苍白和驱赶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门外的宝玉,听到金钏儿的声音,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金钏儿姐姐!好姐姐!求求你!让我见见太太!就一眼!让我给太太磕个头!求求你了!”
金钏儿听着那绝望的哀求,想起宝玉往日对自己的温和,心中酸楚,却不敢违抗王夫人的死命令,只能硬着心肠道:“二爷……您别为难奴婢了……太太……真的不见……您快回吧……伤……伤口又流血了……”
门内的王夫人,清晰地听到了宝玉那绝望的哀求和金钏儿的劝离。她缓缓转过头,目光空洞地望向紧闭门扉的方向。窗棂投下的阴影,将她半边脸笼罩在黑暗里,另一半暴露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异常诡异和冷酷。
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对门外那个曾经被她捧在手心的儿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对那个早己死去的、寄托了她全部期望的长子贾珠说:
“……珠儿……我的珠儿……若你在……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