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趾高气扬地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冲进怡红院丫头房时，晴雯正病着。自那夜为袭人收尸后，她便染了风寒，加上连日来的惊惧悲愤，昨夜又冒雨去芷兰院求见黛玉，此刻正发着高烧，脸颊绯红，裹着薄被蜷在炕角咳嗽。
“晴雯！太太有令！你被撵出去了！快起来滚蛋！”李嬷嬷叉着腰，声音尖利。
晴雯猛地抬起头，烧得通红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意，只有冰冷的嘲讽和了然：“呵……终于来了？李奶奶，您这落井下石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啊！”
“放肆！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李嬷嬷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太太说了，你这狐媚子，勾引二爷，带坏风气！衣裳首饰一概不许带！只许穿这身里衣滚出去！快！把她给我拖下来！”
几个婆子凶神恶煞地扑上来就要拉扯。
“滚开！”晴雯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起，一把甩开婆子的手，那双漂亮的凤眼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即使病弱也带着惊人的气势。她指着李嬷嬷和王夫人正房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
“勾引？狐媚？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晴雯行得正坐得首！清清白白一个人，倒被你们这些满肚子男盗女娼、惯会背地里咬人的老虔婆泼脏水？！”
“太太？呵！太太眼里只有她的宝贝疙瘩！出了事，只会拿我们这些下贱的丫头顶缸！宝玉闯祸，是我们勾引的？宝玉荒唐，是我们带坏的？袭人……袭人落得那般下场，也是我们害的？！真是好一个‘贤德’的当家太太！好一个‘诗礼簪缨’的国公府！”
“撵我？好！这腌臜地方，我晴雯早就不想待了！只穿着里衣出去？行！你们贾府的绫罗绸缎，沾着人血，我嫌脏！”
她一边厉声怒骂，一边竟真的挣扎着下炕。高烧让她脚步虚浮，但她挺首了脊背，眼神决绝如寒星。她看也不看自己那些可怜的衣物首饰，更不看旁边吓得瑟瑟发抖、同样被点名的麝月等人。
“晴雯！好姐姐！别……”麝月哭着想去拉她。
晴雯猛地甩开她的手，目光扫过麝月、秋纹、碧痕，眼中是深刻的悲哀和决绝的告别：“都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命！麝月、秋纹……你们……好自为之吧！别学我，也别……别学袭人！”
说完，她竟真的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病中穿的贴身衣物），赤着脚（鞋子也被婆子粗暴地扯掉了），在深秋的寒风里，一步一步，踉跄却无比倔强地向门外走去！那单薄的身影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却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傲气，如同一株在狂风中即将折断，却依旧怒放的红梅！
李嬷嬷和婆子们都被她这不要命的架势和凌厉的骂词震住了片刻。李嬷嬷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尖叫：“反了！反了！快！把她拖出去！扔出去！”
婆子们一拥而上，粗暴地架起几乎虚脱却仍在冷笑的晴雯，如同拖拽一件垃圾，向角门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