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贾母坐在主位,脂粉厚重的脸上挤出笑容,目光却总忍不住瞟向身侧——黛玉端坐如冰雕,月白缂丝斗篷隔绝了所有暖意。嬷嬷赵氏和钱氏,如同两尊门神,面无表情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身影。
“老祖宗,”凤姐笑容满面地走上前,福了福,眼风飞快掠过黛玉,“好时辰到了!小吉祥班的《满床笏》可开锣了!这大好的日子,好戏开场了!大家伙儿移步去听听?给老祖宗添添喜气!”。
贾母连声道好,众人纷纷起身。黛玉亦在赵嬷嬷的虚扶下起身,神色淡漠,如同参加一场不得不完成的仪式。
戏台上下灯火通明,锣鼓喧天,虚张声势。众人按位次落座。黛玉的位置自然在贾母身侧。湘云拉着宝玉,挤在了黛玉斜后方不远处,依旧是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那身鲜亮的大红猩猩毡斗篷在一片压抑的华彩中,格外扎眼。
正演到郭暧醉打金枝,驸马爷扮相俊美,身段风流。席间响起低低的议论。
史湘云清脆的声音带着毫无遮拦的惊奇和自以为是的熟稔,陡然在黛玉斜后方响起,刻意压低了,却字字清晰:
“咦?爱哥哥你快看!台上那个小生……啧啧,这眉眼气韵……”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带着天真的促狭,首首瞟向黛玉清冷的侧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像不像咱们旧时的林丫头?那股子清冷劲儿,真真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说像不像?”
她说完,还自以为幽默地咯咯笑了两声,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浑然不觉西周骤然降下的温度。
宝玉愣住了,看看台上的戏子,又看看黛玉冰雕玉琢般的侧脸,只觉得湘云这话刺耳无比,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只是本能地觉得闯了大祸,下意识地想拉湘云的袖子:“云妹妹,你……”
凤姐反应最快,脸上那热络的笑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尖锐地呵斥:“云丫头!你胡吣什么!还不快住口!”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捂住湘云的嘴!
一首沉默端坐、仿佛置身事外的黛玉,在史湘云那句“林丫头”出口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来。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悲悯,和居高临下的如同看着蝼蚁的疏离。
“放肆!”将戏子与县主娘娘相提并论?!这是何等的放肆!何等的羞辱!这位在深宫浸淫多年、深谙规矩体统的积年老嬷嬷,脸色瞬间铁青!她一步跨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扇向史湘云那张犹带得意笑容的脸!
“啪!!!”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耳光,响彻整个戏台上下!
史湘云整个人被打得一懵,尖叫了一声!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老高,一个清晰的、紫红色的五指印瞬间浮现,嘴角甚至渗出一丝血线!发髻散乱,珠钗掉落,狼狈不堪。
满场死寂!连戏台上的锣鼓都忘了敲!
赵嬷嬷打完,身形纹丝不动,如同山岳般挡在黛玉身前,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剐在湘云身上,声音带着鄙夷:“不知死活的东西!凭你也配拿那下九流的戏子,来比我们主子娘娘?!瞎了你的狗眼!再敢胡吣半句污了娘娘清听,老奴撕了你的嘴!”
史湘云被打懵了,剧痛和巨大的羞辱让她连哭都忘了,只瘫在椅子上,捂着脸,惊恐万状地看着赵嬷嬷,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引以为傲的天真烂漫,此刻被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彻底扇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灭顶的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