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史鼐，手指哆嗦得厉害。
“我有什么不敢？！”史鼐梗着脖子，眼神疯狂，“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与其让整个史家陪着她一起烂掉，不如舍了她一个！姑母，您选吧！是收下湘云，让她做宝二奶奶，大家面上都好看些？还是……等着收尸？等着史家与贾府，彻底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保龄侯夫人也扑到贾母脚边，哭嚎着：“姑母！您就发发慈悲吧！湘云好歹是您看着长大的！她纵有千般不是，一条活路总得给她啊！您忍心看她去死吗？忍心看我们史家满门姑娘都跟着遭殃吗？姑母——！”
那一声声“姑母”，如同钝刀子割肉，刺在贾母心上。史鼐的话，更是如同惊雷，劈开了她一首不愿深想的迷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想着甩掉湘云这个烫手山芋，保全宝玉和荣国府，却忘了她自己就是史家嫁出去的女儿！史家名声扫地，她这位老封君、贵妃的祖母，又岂能独善其身？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岂会放过这个攻讦贾府和元春的机会？
冷汗，瞬间浸透了贾母的里衣。她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侄子侄媳，看着王夫人那掩饰不住的嫌恶和抗拒，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寒意将她淹没。她算计了一辈子，临了，却被自己的娘家人逼到了悬崖边上！
“好……好……”贾母颓然跌坐回榻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认命的悲凉，“你们……你们想怎么办……就……就怎么办吧……”她闭上眼睛，挥了挥手，如同赶走什么脏东西，“让湘云……嫁过来吧。”
“多谢姑母成全！”史鼐夫妇如蒙大赦，重重磕了个头，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惨然和冰冷的怨怼。
事情办得仓促而简陋，如同处理一件急于脱手的麻烦。
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纳彩问名，甚至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不过几日，一辆半旧的青帷小车，在天色未明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荣国府角门外。
史湘云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史家嬷嬷从车上搀扶下来。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暗红色袄裙，头上盖着一块薄薄的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迈过了那道冰冷的门槛。
“人送到了。”一个史家管事模样的男子，将一张薄薄的礼单（上面只潦草地写着几件不值钱的物件）和一个装着史湘云贴身衣物的小包袱塞给早己候在门内的平儿，语气冰冷，带着一种甩脱包袱的轻松。
平儿看着眼前这凄凉的一幕，再看看盖头下那单薄身影，心头一阵发酸，却也不敢多言，只能低声应了，示意小丫鬟上前搀扶住的史湘云。
史家管事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懒得说，转身便走，仿佛多停留一刻都嫌晦气。
而湘云她不再是保龄侯府的大小姐，而是贾府二房一个声名狼藉、如同货物般被硬塞进来的“宝二奶奶”。但是湘云心里还有一丝隐秘的欣悉，至少日后可以和爱哥哥长厢厮守，至于日日让自己刺绣的娘家，不要也罢。
不久后，史家举家离京，并未提前告知贾家，等消息传入贾母耳中，她才终于彻底明白了，史鼐那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意味着什么。她为了保全贾府和宝玉，牺牲了湘云，更亲手斩断了与史家最后的、也是最根本的纽带！史家举家离京，是彻底的切割，是无声的宣告——从此，史家再无姑奶奶！她贾史氏，失去了娘家这个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依仗和后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