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门外又响起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呼…呼…让开点！让开点！”
一个高大魁梧、裹着厚厚旧皮袄的身影，像头蛮牛一样撞开半掩的门，挤了进来，带进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寒气。是薛蟠！
他一张大脸冻得通红，额头上冒着热气，眉毛胡子上都结了白霜。他看也没看屋里惨烈的景象，一双铜铃大眼扫了一圈，似乎嫌屋里太暗太挤，眉头拧成了疙瘩，嘴里嘟囔着：“这…这他娘的也能住人？耗子洞都比这强！” 他动作粗鲁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粗布钱袋，看那分量和形状，里面装满了碎银和铜钱。
薛蟠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离门最近的贾环身上。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脸却憋得更红了，眼神躲闪着，带着一种罕见的窘迫和别扭。他猛地将钱袋朝贾环怀里一塞，动作粗鲁得像在扔一块烫手的山芋，瓮声瓮气地吼道：
“拿着！我…我娘让送来的！给…给你们买炭火！买药！别…别他娘的冻死饿死在这儿！晦气！”
钱袋沉甸甸的，带着薛蟠粗糙手掌的温度和浓重的酒气，砸在贾环怀里。贾环下意识地接住，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莽汉。曾经贾府的故交好友都避而不见，连个铜板都不能施舍，如今当初最看不起的薛蟠还有丫头们却能送来钱财，真真是应了那句“仗义每逢屠狗辈”。
薛蟠扔完钱袋，仿佛完成了天大的任务，浑身不自在。他不敢再看屋里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尤其是床上那个血污狼藉的景象，更让他头皮发麻。他猛地一跺脚，靴子上的雪泥甩了一地，嘴里胡乱嚷着：“走了！事儿多着呢！” 话音未落，人己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转身，撞开门口的鸳鸯和琥珀，一头扎进门外呼啸的风雪里，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屋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那沉甸甸的钱袋，还带着薛蟠残留的体温和酒气，静静躺在贾环的手里。粗布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灶台上，米粥和馒头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腾，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人间的暖意。
李纨缓缓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望向门外薛蟠消失的方向，又缓缓低下头，看着依旧昏迷不醒、嘴角残留着血沫的贾政，最后，目光落在贾环手中那个粗糙却无比沉重的钱袋上。
“小红…烧水…给老爷…擦洗…” 李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沉的疲惫，“鸳鸯…麝月….劳烦你们…把那米粥…热一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门口那几张风尘仆仆却写满关切的脸，扫过贾环手中的钱袋，再看向窗外的惨白风雪，最后，停留在那点艰难复燃的炭火上。
“天…太冷了…” 李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总得…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