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划过诊室的百叶窗,在沈知遥的笔记本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苏砚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指尖无意识着腕间的旧疤痕——那是七年前他第一次发病时留下的印记。此刻窗外的雨声与空调外机的嗡鸣交织,却掩不住他喉间溢出的轻笑:“知遥,你说人真的能从过去的灰烬里重生吗?”
钢笔在纸页上洇开墨点。沈知遥抬头时,正对上苏砚平静的眼。那双眼不再是记忆里浑浊癫狂的模样,此刻澄澈得如同初雪后的湖面,倒映着她错愕的神情。七年前那个蜷缩在墙角撕咬自己的少年,此刻竟能如此从容地谈论重生。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上周刚拿到的火灾调查报告此刻正躺在抽屉深处,泛黄的纸张上“人为纵火”西个红字像烙铁般灼烧着她的记忆。她以为自己早己做好准备,可每次面对苏砚,那些堆积如山的恨与痛,总会化作汹涌的潮水,将理智冲得支离破碎。
苏砚从外套内袋取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的火漆印己经剥落。“这是我父亲临终前留下的。”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当年他为了窃取沈氏集团的核心技术,买通了仓库管理员……”纸袋在他指间微微发颤,“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去找你,却看见他鬼鬼祟祟往仓库搬运汽油。我想阻止,可火势蔓延得太快……”
沈知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的夏夜,冲天火光里母亲把她护在身下,父亲最后看向她的眼神,苏砚浑身是血倒在警戒线外的模样……原来所有的噩梦,都始于那个衣冠楚楚的商人的贪欲。
“所以这些年你反复发病,是因为愧疚?”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苏砚的病情总在每月十五号加重,而那场火灾,正是发生在十五月圆之夜。
“不只是愧疚。”苏砚苦笑,喉结滚动,“我恨自己的懦弱,更怕你知道真相后永远不再见我。每次发病时,我都希望疼痛能让记忆消失,可伤口越深,对你的思念就越清晰。”他突然掀开衣袖,那些交错的疤痕在冷白的皮肤上蜿蜒,像盘踞的毒蛇,“这些伤,是我替父亲偿还的债。”
沈知遥猛地起身,带翻的咖啡在地毯上晕开褐色的花。她想起这些年无数个深夜,苏砚蜷缩在诊疗室角落,用碎玻璃划开皮肤,却在看见她时慌乱藏起伤口。原来那些病态的依赖与疯狂,都是他赎罪的方式。
“为什么现在才说?”她的声音在颤抖。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苏砚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苏砚从沙发上站起,一步一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跳的鼓点上。“因为我终于明白,逃避只会让罪孽更深。”他举起手中的纸袋,“这份自白书,我会交给警方。”
诊疗室陷入长久的沉默。沈知遥望着眼前这个曾让她又恨又怜的男人,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苏砚抱着她嚎啕大哭,说“别怕,我在”。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困在那场大火编织的茧里,独自舔舐伤口。
“知遥,对不起。”苏砚的声音哽咽,“如果你愿意,我想用余生弥补……”
“弥补?”沈知遥打断他,眼眶通红,“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不敢闭眼,不敢听见消防车的鸣笛,甚至不敢看你发病时的样子!”她抓起桌上的报告狠狠摔在地上,“你以为一句道歉就能抵消一切吗?”
泪水顺着苏砚的脸颊滑落,滴在报告上的“人为纵火”字样。他缓缓蹲下,颤抖着捡起散落的纸张:“我知道错了。我会去自首,接受法律的制裁。但在那之前,我想完成最后一个心愿。”他从口袋里掏出枚银色钥匙,“市郊的康复中心己经装修好了,那里有最好的心理治疗设备,也有我们共同设计的‘茧房’治疗室……”
沈知遥怔住。三个月前苏砚突然消失了一周,回来时带着厚厚一叠设计图,说是要给患者打造全新的治疗空间。她当时以为不过是他的突发奇想,却没想到竟藏着这样的深意。
“那些被心理疾病困住的人,就像困在茧里的蛹。”苏砚起身,眼神坚定,“我们都尝过黑暗的滋味,为什么不能成为别人的光?”他将钥匙轻轻放在她掌心,“这是我们的赎罪,也是重生。”
窗外的阳光突然明亮起来,穿透诊室的玻璃,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沈知遥望着掌心的钥匙,冰凉的金属却传递着灼人的温度。她想起这些年收到的感谢信,那些曾被阴霾笼罩的患者在康复后寄来的明信片,突然明白苏砚的执着。或许真正的救赎,不是沉溺于仇恨,而是带着伤痛继续前行,为他人点亮希望。
“好。”她握紧钥匙,抬头时眼眶仍泛着红,“但你要答应我,自首前先完成康复中心的开业典礼。毕竟……”她顿了顿,声音放软,“这是我们共同的心血。”
苏砚愣了一瞬,随即展颜而笑。那笑容驱散了七年的阴霾,恍若初见时那个会把糖纸折成星星的少年。“一言为定。”他轻声说,“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在监狱里好好接受改造。等出来那天,希望还能有资格,继续陪你照亮别人的路。”
沈知遥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诊疗室的落地钟敲响三点的钟声,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跨越七年的桥,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她知道,这场漫长的救赎才刚刚开始,但至少,他们终于开始破茧而出,向着光明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