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晨雾如同未干的水墨,将青灰色的石板路晕染得模糊不清。永昌号的铜制门环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当更夫的梆子声第五次在雾中响起时,赵玄鹤的指尖正按在檀木门的铜锁上。
寒意顺着锁芯攀附而上,他看着自己逐渐泛青的指甲,那些细密的黑色鳞片正顺着指节缝隙破土而出,如同被唤醒的蛰伏兽群。
"记住,辰时三刻前必须准备好。"他对着后院的哑巴伙计阿福比划手势,声带受损的喉咙发出沙哑的气音。阿福立刻会意,布满老茧的双手提起三坛绍兴黄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陶瓮中泛起涟漪。
青砖浴池里,香炉中铲出的三畚箕香灰正静静等待,细白的粉末在晨光中飘散,与酒液混合成诡异的灰黄色,如同凝固的月光。
褪下藏青色长衫的瞬间,镜中倒影让赵玄鹤瞳孔骤缩。左肩至胸口的皮肤己被青灰色鳞片覆盖大半,那些菱形鳞片边缘泛着锋利的锯齿,有几片正缓慢刺穿肌肉,暗红的血珠顺着鳞片沟壑蜿蜒而下。
他紧咬牙关跨入浴池,香灰黄酒没过脖颈的刹那,灼痛如沸腾的铁水灌入血管。鳞片在液体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骨骼在碎裂重组。
"赵家的血脉,是被辰龙诅咒的囚笼。"祖父临终前的话语在耳畔回响。十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辰时,十二岁的赵玄鹤曾偷偷溜进祖宅地窖。
樟木箱底泛黄的账本里,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上面用朱砂绘制的龙形图腾狰狞可怖,边缘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载着:"雍正三年,赵家先祖赵元良勾结湘西盗魁,在辰时三刻盗掘辰龙墓,取其逆鳞入药……"
突然,店门传来叩门声。吴天祥举着油纸伞立在雨幕中,伞骨上凝结的水珠顺着竹节滑落。
这位身着藏青长衫的古董商眼神锐利,手中的檀木匣隐约透出冷光:"赵掌柜,听闻您收了对汉代青铜爵?可否让我一观?"
赵玄鹤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鳞片在酒液下蠢蠢欲动。他瞥向墙上的日晷,卯时三刻的指针正在缓缓转动——距离辰时三刻,只剩不到半炷香时间。
"吴先生请稍候。"他强撑着保持镇定,转身时却撞翻了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碎裂的瓷片间,血水顺着鳞片缝隙滴落,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暴毙的那个夜晚,他冲进房间时,看见尸体胸口插满黑色鳞片,每片都有巴掌大小,将心脏绞成血沫。祖父颤抖着将青铜钥匙塞进他手中,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窗外破晓的辰时:"记住,黄酒镇邪,香灰化煞……"
浴池中的酒液开始剧烈翻滚,鳞片突破压制,右腿的肌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赵玄鹤强撑着爬出浴池,却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鳞片正顺着下颌骨向上蔓延,原本清澈的瞳孔染上了诡异的青灰色。
就在这时,吴天祥撞开房门,正看见赵玄鹤用绷带缠绕着残肢。地上躺着半截布满鳞片的手臂,那些鳞片还在轻微蠕动,仿佛有生命般想要重新连接躯体。
"你早就知道。"吴天祥捡起账本残页,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他的目光扫过泛黄纸页上的记载,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本残破的《湘西志怪录》,"辰龙掌管十二时辰,你们破坏了它的安眠,所以被下了时辰诅咒。
更可怕的是……"他翻开内页,一张泛黄的拓片上,赫然是辰龙墓的星图,"每到辰时,被盗的逆鳞就会吸取赵家血脉的精魄,维持辰龙的残魂不灭。"
赵玄鹤吐出一口带血的黄酒,新长出的手臂布满细密鳞片:"不仅如此。赵家每代人都要用辰时浸泡黄酒,用香灰麻痹神经,才能勉强压制诅咒。但每次发作,鳞片都会更坚硬,反噬也更剧烈……"
墙上的日晷指向辰时三刻,整个房间突然陷入黑暗。赵玄鹤痛苦地蜷缩在地,新长的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瞬间撕碎了他的衣衫。吴天祥急中生智,将整坛黄酒浇在他身上,又抓起香炉中的香灰洒向伤口。
剧烈的白烟中,鳞片生长的速度终于减缓,但赵玄鹤的意识己经开始模糊,恍惚间,他看见无数鳞片组成的巨蟒在眼前游走,蟒瞳里映着祖父临终前的面容。
"必须找到辰龙墓!"吴天祥看着满地狼藉,"只有解除源头诅咒,才能救你!"
七日后,血月当空。湘西辰龙岭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红光中,雾气里弥漫着腥甜的气息。赵玄鹤与吴天祥站在一座破败的石碑前,碑文早己斑驳不清,但依稀可见"擅动辰龙者,永困辰时轮回"的字样。
墓道入口处,青铜兽首灯台的烛火明明灭灭,照得两侧墙壁上的辰龙图腾忽隐忽现。
吴天祥的怀表突然疯狂旋转,表盘渗出暗红液体。赵玄鹤的鳞片开始发烫,他捂住胸口喘息:"快到辰时了……"墓道深处传来阵阵龙吟,声音中带着千年的怨气,每一声都震得两人耳膜生疼。
主墓室中央,巨大的水晶棺中沉睡着半截龙躯。断口处凝结着黑色血痂,正是赵家先祖盗取的逆鳞所在。棺椁西角插着青铜烛台,烛芯跳动着诡异的青色火焰。
吴天祥取出从永昌号带来的青铜爵,爵身刻着与墓中相同的辰龙纹:"古籍记载,这对青铜爵本是镇墓之物,被你先祖盗走后流落民间。"
当烛火点燃青铜爵中的香灰黄酒时,水晶棺突然剧烈震动。辰龙的残躯缓缓睁开眼睛,瞳孔是两个燃烧的辰字。
赵玄鹤的鳞片瞬间暴涨,将衣服撕成碎片。他举起青铜爵冲向辰龙:"先祖犯下的错,由我来终结!"
辰龙喷出龙息的刹那,吴天祥将整坛黄酒泼向火焰,香灰与酒液在空中化作结界,挡住了致命攻击。
墓室顶部开始坍塌,碎石如雨般落下。赵玄鹤趁机将青铜爵刺入辰龙断口,鳞片与龙血碰撞出耀眼的青光。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辰龙的残躯化作星屑,赵玄鹤身上的鳞片也开始片片剥落。
黎明破晓时,吴天祥搀扶着虚弱的赵玄鹤走出古墓。苏州河的晨雾依旧弥漫,但永昌号后院的黄酒池,终于可以永远干涸了。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三个月后,"永昌号"重新开业。赵玄鹤的手臂己经完全恢复,只是偶尔阴雨天,皮肤下还能看见淡淡的青色纹路。他将那本记载着家族罪孽的账本,连同青铜爵一起捐给了博物馆。
展柜玻璃上贴着说明:"此为辰龙文化研究重要文物,告诫世人敬畏天道,莫生贪念。"
每个辰时,赵玄鹤都会坐在店门口泡茶。看着苏州河上往来的船只,他终于明白,所谓诅咒,既是惩罚,也是救赎。
然而,就在某个寻常的清晨,一位身着素色旗袍的女子走进了永昌号。她手中拿着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与青铜爵相同的辰龙纹。
"赵掌柜,我祖父临终前让我来找您。"女子的声音清冷,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恐惧,"他说,辰龙的诅咒并未真正解除。当年被盗的逆鳞,其实有两片……"
赵玄鹤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茶水在青砖上晕开,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血腥的辰时。窗外,晨雾不知何时变得浓稠起来,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梆子声,一下,两下,三下……
夜幕降临时,吴天祥匆匆赶来,手中拿着新发现的古籍残页:"我在湘西古墓中找到这个,上面记载着辰龙的另一半逆鳞下落。更可怕的是,有人正在收集赵家血脉的鳞片……